墨發自指縫間疏疏滑落,如綢緞微涼。平日里沉默寡言的婢子今日卻異常的碎嘴,梳妝完畢后,她終是開口喚那婢子:“笙歌。”笙歌惶恐跪下,竟連語調都哽咽了:“大人。”暮云倒也無奈,只得轉了身去扶她“與你說了多少次,喚我阿姊便是。”笙歌順從立起,眼淚卻簌簌而落。“大人,一定要這樣嗎?”“嗯?”暮云低低哼了一聲,笙歌不敢違逆,垂了頭遲疑開口:“阿。。。阿姊。”暮云方是嘆出一句:“可若是不這般做,我又能如何?”笙歌訥訥退下。
門響時,她還以為是笙歌有什么事,卻不曾想,是個陌生的男孩。---其實也不算陌生,在“明月閣”的時候,她是看過照片的。也不知道明月閣是怎么把他送到這里來的,但那跟她沒什么關系。暮云俯身湊近那個沈家長子,緩緩抬手觸上他臉頰。他眸中顯出一閃即逝的厭惡,轉身踉蹌跑出。暮云收回手,緩然立起身來。倒是忘了沈家的背景。她暗嘆自己心急。
沈父娶了沈母,這是他一生最大的成功,也是他一生最大的失敗。一個是割據一方的軍閥,一個是競相追逐的歌姬。想來是個極美的故事。可現實終究不似故事般美好,破除重重阻礙后迎得的不是美滿,而是背叛。那個女人帶走了絕大多數的軍機要務,只留下兩個嗷嗷待哺的嬰孩,再未回首。思及此,暮云抬步走出,向門旁的婢子交代了一句:“若他回來,只告他我出去了便可。”“若他不回來呢?”笙歌追問。暮云一時也不去斥責婢子的孟浪,徑直出了門,僅留余音繚繞“他會回來的。”
接下來的日子,便逐漸順理成章。或許是沈清夜太過寵她,她變得日益嬌蠻,一點小矛盾也要冷臉等他來哄。兩人對這個游戲樂此不疲。直到那次,他執意要將暮云冠以“沈”姓,以為這樣便可以天長地久,再不相負。暮云怎么會愿意呢,她是明月閣堂堂“四大護法”之一,怎么會甘心被束縛在一個小小的少帥身旁?可她還是愛他的吧,不然她為什么妥協。
瑣碎的日常在那個清晨結束,來者是她原本的婢子,而非笙歌。“大人。”那婢子與她匆匆道了幾句,便悄無聲息地離開了。明月閣的吩咐總是叫人猝不及防,就如同她的淚。真是失態啊。沈暮云嘆口氣,拭去眼淚。又過了幾日,她依舊無法狠下心來。只是行為刻意放縱,整日同那群公子哥兒們廝混在一處,想引起他的怒火,便可順理成章的離開。
說到底還是不舍吧,她終是下不了狠心,讓他在自己的手下逝去。說來倒也可笑,明明殺過那么多人,卻敗在他身上。“少帥要我來‘了斷’你。”前面開車的福伯突然停車,語氣平靜,又暗含深意。“但我想,你應該知道是誰要你死。”待了那么久,暮云怎么會不知道明月閣的規矩?無用者死。暮云倚在靠背上,一時思緒萬千。福伯也不著急動手,只點了根煙,悠哉望著窗外。
“福伯。”暮云突兀開口,打破寂靜。“你是誰?”“啊呀,聰明的小姑娘。”福伯轉過頭,似笑非笑,全然不似平日里寡言沉穩的模樣。“不過告訴你也沒關系。要你死的人,是我呀。”福伯利落抽出槍,直指暮云眉心。“沈家那小子還以為是他下令殺了你呢,可他又怎么知道,自己也命不久矣。”
道罷,他扣動了扳機。
原來如此。暮云安然闔眸,任憑自己沉入無邊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