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個小太監都不知道這是怎么一回事，只有傻乎乎的看著、從暖閣出來的宰相章大相公。

　　尚書左仆射門下侍郎（即：宰相）章惇是個高個、面容俊逸的大叔，這個時候大概五十幾歲的樣子。大約政治人物都精力旺盛的緣故，看上去好像才是四十多些，穿著一身紫色的官服，卻好像一位出征坐鎮的元帥一般、威風凜凜。

　　一個小太監，偏頭看章大相公離得遠，小聲嘀咕：“呀，這就是老子和姥姥生的啊？”

　　這是在說章大相公的丑聞身世，據說他是他父親和他父親岳母的私生子。

　　章大相公雖然沒聽見這閑話，可也不手軟，就指著這個多嘴的猴子：

　　“來人，把他扔進鍋里！”

　　徐師傅和童貫都傻了，以為做夢呢，就看見兩三個五大三粗的差役，過來，架起多嘴的小太監，把他扔進了沸開的大鍋里。

　　“啊！啊！大相公……小的……不敢了……啊啊啊！”

　　小孩的慘叫聲，和他在沸水里撲騰的動靜，把剩下的四個小太監都嚇得趴在了地上，連頭都不敢抬。

　　等多嘴的小太監給煮爛了，章大相公就叫差役過去、舀出五碗看不出是什么部位的肉來，端給幾個小太監。

　　幾個不到20的小太監，連燙都顧不上，趕緊吃，因為誰也不想變成下一鍋。

　　這時，章大相公才問：

　　“可有人知道，郭仙人從遼國帶回來的寶蟾，哪里去了？”

　　幾個小太監都不敢出聲。

　　于是，一個差役大喝一聲，指著小太監堆里的童貫：“大相公問話呢！你，就是那個大骨架的高個！你先說！”

　　童貫腳都麻了：“回……回大相公，小的沒見過什么寶蟾……”

　　“嗯？”章大相公哼了一聲，幾個差役就要來抓童貫下鍋。

　　一邊的徐師傅趕緊喊：

　　“大人，大人，寶蟾確實沒有，今天小的們在院子里卻撿到一個雞蛋大的金雞，想來可能是郭先生的。因為郭先生嘲笑我們是閹人，所以小的們不忿，就把那東西扔進了玄魚池了。”

　　其他兩個也趕緊磕頭：“大相公，小的們不敢撒謊！”

　　童貫也趕緊磕頭：“大相公，小的們句句屬實！”

　　章大相公瞧他們四個已經嚇破了膽，就點點頭：

　　“本閣相信你們不敢欺瞞。只是，你們可以也聽說了，高太后忽然染了重疾……以后這宮里宮外，都是本閣為皇上分憂了。”

　　幾個小太監只覺得耳邊嗡嗡響，他們連最后的靠山都沒了。

　　“本閣還想知道另外一件事。來人，把這四個少年單獨關入房內，本閣要逐個問話。”

　　四個小太監誰也不知道，是誰先回答了章大相公的問題。

　　只是第二天，童貫被留在了文華閣，徐師傅被送去了孟皇后的坤寧宮。

　　剩下的兩個小太監被送去了高太后的宮里服侍。兩天后，高太后薨了，因為不小心弄壞了奠儀，這兩個倒霉蛋就被亂棍打死了。

　　那時還極年輕的孟皇后，是個省事的人，不過每天去為高太后守靈，也不怎么使喚大家，徐師傅就乘機跑去文華閣的號子，看看童貫怎么樣了。

　　才過去，就聽見幾個禁衛嘁嘁喳喳的路過：

　　“聽說了么？章大相公把賈道士弄到了內獄，要問他‘大不敬’的罪呢。”

　　“哎？不是說賈道士……是仁宗爺的……”

　　“所以呀！”

　　“可是，就算要問罪，也得有些證據吧？”

　　“聽說，他吞了遼國來的至寶，說是給女人服了，就能生男孩子的神藥！”

　　“啊？賈道士的老婆早就懷孕了呀……”

　　“不知道，聽說是原先高太后打發去服侍賈道士的人，供出來的。”

　　徐師傅聽見這話，剛要走開，就被文華閣里、上次煮了小太監的幾個大漢發現了。他們追上徐師傅，兩個在前，兩個在后，夾著他進了內獄。

　　內獄里與平時不同，連個人呼吸的動靜，都聽得清清楚楚的。

　　大門口進去三四步遠，先跪著童貫，然后順著墻上的火把，往里面看，快到盡頭的拐彎處，是一個送飯的婆子，兩手兩腳著地的跪在地上。再往里走，就看見郭仙人跪在盡里面的一間牢房門口。

　　他背后的號子里，站著章大相公、一個高瘦的年輕人，十七八歲的模樣，還有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兩個人都很白凈文氣，只是那個十三四歲的少年更珠圓玉潤些。

　　徐師傅知道十七八歲的，是那時的天子趙煦（就是后來的先帝哲宗）；十三四歲的，是皇帝唯一一個沒有殘疾和大毛病的弟弟、端王趙佶（就是現在的皇帝）。

　　章大相公看見親信們把徐師傅領來了，就叫他過去。

　　可是，徐師傅的腳都不聽使喚了，只好被幾個差役拖了過去。

　　天子木木的看看徐師傅，就望了端王一眼。

　　端王小心翼翼的望向章大相公，喉嚨發干的問：“就是你說，賈道士得了遼國來的神藥？”

　　徐師傅還沒來得及回答，就聽見章大相公對皇帝說：

　　“官家，這賈道士僭越已久，不止這事上，還有吃用上，高太后都無限寵溺，以至于民間謠言不斷。同是靈虛宮道士的郭京可以作證。”

　　說著，老郭仙人就躬著腰，低低的爬進牢房里，并朝天子拜了幾拜。

　　趙煦半天冷著臉：

　　“朕只是對他常常說什么‘休養生息’的話，很煩罷了。可是，你們說他偷了神藥，朕卻并不相信……大相公，你怎么就……就把他打壞了呢？！”

　　章大相公掃了老郭仙人的背一眼。

　　老郭仙人就用一種極其細軟、極其討好的聲音說：

　　“官家，奴才不敢撒謊。那神藥是我祖母偷偷給的遼國至寶，當年遼興宗沒有兒子，就是靠這神藥，才得了兒子的。婦人只要口服了那神藥，里面附著的金蟾就會羽化為男胎。便是婦人懷的是女兒，也能羽化為男……”

　　這話，如果是平常聽見，趙煦一定會覺得是一派胡言。但是他內心深處有兩個隱憂：

　　第一，雖然他才十七歲，卻很害怕成為宋仁宗第二：不但自己沒兒子繼位，連女兒將來也沒依靠，最后被夫家活活虐待而死。（這時，孟皇后已經給趙煦生了公主。）

　　第二，他原先聽說，宮中為了讓賈道士不會有后代，也使了一些湯藥手段，如今聽說賈道士的妻子高氏懷孕、而且懷像極好，心里不能不震驚。

　　于是，趙煦問江湖騙子老郭仙人：“不能讓女子生產的人，用了，會有什么效果？”

　　老郭仙人趕緊磕頭：“便是太監……都能使女子……產子。”

　　趙煦看看一邊低著頭的趙佶，又出了半天神兒：“朕姑且聽著這些胡話，等高氏生產后再處置你。”

　　結果半個月后，沒等賈道士復原，就聽說他的夫人給他生了一個女兒。

　　當晚，幾個大漢又把徐師傅給拖進了內獄，內獄的門口正好還是送飯的婆子跪著，最里間的門口依舊趴著老郭仙人。牢房的里面，這一次，只有一個人，卻多了一把椅子，上面端坐著章大相公。

　　章大相公沒有馬上叫徐師傅進去，而是問郭仙人：

　　“郭先生啊，你和官家拍著胸脯說，用了那金蟾必生男孩？”

　　“大相公，確有此事！”

　　“如今，賈云章生的可是個女兒！”

　　“大相公，容小人一言，他玩的其實是障眼法。小人有證據！”郭仙人磕頭如搗蒜：“犬子可以作證！”

　　說著，老郭仙人就引出了一個四歲剛會說話的孩子來。

　　“隆運，回稟大相公，孃孃生的是個小弟弟，還是個小妹妹啊？”

　　小孩奶聲奶氣的說：“孃孃生的，哭得可大聲了。婆婆說，肯定是個小弟弟……”

　　章大相公就對兩邊使了個眼色，一個差役就抱起四歲的小孩，作勢要摔死他。郭仙人趕緊磕頭求饒：“犬子沒有撒謊，大人，饒犬子一命啊？！”

　　“那么……那個哭的很大聲的孩子，在哪里啊？”

　　章大相公對手下做了個眼色，那四歲的孩子就停在了半空。

　　“在……在花溪閣……隱藏在一個俳優家里。”

　　“名字？”

　　“囍……娘……”老郭仙人魂不附體的說。

　　章大相公這才笑著把他從地上攙扶起來，然后又把四歲小兒抱過來，還給他：

　　“郭先生受累了。來，將郭先生和家人送去光造院安置。想來，以后，你也再難進靈虛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