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榜文張貼到城池的各處后，黃州府內稍稍安靜了些，盡管懼怕義軍、還是有人偷偷跑出來看了布告，回去念給大家聽。

　　“不知道這幫反賊葫蘆里賣的什么藥......”

　　“是啊，不傷貧民，只殺大戶，這......”

　　“也是，我們這種泥腿子哪來的油水，人家要發大財、肯定要去尋那些有錢人。”

　　“怕就怕朝廷把我們也算作叛軍，王師還是快些打回來吧......”

　　盡管對義軍仍存疑慮，但日子還是要過的，再過幾日、應該就能看到上街的百姓了，住在城里的百姓、家里可不會有多少存糧。

　　白五派人清空了府衙的大堂，搬來幾把紅楠木雕花的椅子，上面蓋一張不知從哪搶來的綢緞，一個臨時的議事廳便成了。

　　白五、白七、趙風子、朱厚煜并上白五的兩名心腹，幾人圍坐在大堂上，義軍里的決策層全到了，白五坐在中央，白七和趙風子坐左側，朱厚煜和其他兩人坐右側。

　　至于丁典，他負責在外面望風。天知道城里有沒有朝廷的鷹爪子，丁典是老江湖，在外面看著最為妥當。

　　白七是個憨批，兩名心腹是個大老粗，讓他們坐在這純屬表現一下尊重，沒人真指望他們能拿出主意。三人也很有自知之明，眼觀鼻、鼻觀心，杵在位子上發呆。

　　白五坐在中央，用力清了清嗓子，趙風子和朱厚煜放下手里的熱茶看向他。

　　“今天請大家來，主要是議一議我軍未來的計劃，萬事都得有個章程不是？趙軍師先開始吧。”

　　趙風子點點頭，拿出從府衙內繳獲的地圖平鋪在圓桌上。

　　“白蓮教在湖廣北方起事，兵鋒直指荊州府、承天府，他們是起義的主力，官軍一定會全力圍剿，我們不過奪了一個小小的黃州府，消息暫時還傳不出去。

　　雖然白蓮教聲勢浩大，可荊州、成天兩府乃是天下名城，守城官員、尤其是荊州知府凌退思，也是出名的狠角色，最樂觀地估計、他們也要在江北鏖戰相當長的時間。

　　如果貿然前去投奔，憑我們的勢力，很輕易就會被吞下拆分，淪為白蓮教的炮灰。”

　　白五點點頭，他的憂慮也正在于此。這次起義多少有些熱血上涌，可他終歸是想活命的，投奔白蓮教、十死無生。

　　“所以，我們避其鋒芒、取永州府，湖廣南部貧瘠、軍備廢弛，而且處于兩省交界之處，拿不到朝廷的調令，兩地的布政司都不敢越境動軍。”

　　這也是最讓朝廷尷尬的地方，白蓮教在北方作亂，湖廣的兵力都匯聚到湖廣北方，這就造成了湖廣南方的兵力空虛，給了其他叛軍可乘之機。

　　最好的辦法就是精兵匯聚于北方，從江西、兩廣調兵，這些地方軍雖然戰力差強人意，可平叛還是夠用的。

　　最大的問題就在于，三地布政司都有自己的轄區，除非特殊情況、朝廷不會給出“三省總督”這樣的職位，現在的叛亂規模還遠沒到達那種程度。

　　舉個例子，如果義軍逃到湖廣和江西交界處、進入江西，那湖廣的軍隊就絕對不能再追，否則就是嚴重的失職。

　　在三省總督的任命下來之前，義軍有相當長的一段安全期。

　　趙風子的想法是趁著朝廷沒反應過來，迅速搶占湖廣南部、增強實力。就算后面朝廷反應過來，義軍也大可與北方的白蓮軍互成犄角之勢。

　　一群不知從哪來的山賊，一幫蓄謀已久的造反專業戶，豬都知道朝廷的精兵會去哪。義軍就趁機一路往東打，占據大明的膏腴之地——江浙，以圖后效。

　　聽起來相當完美，但朱厚煜總覺得缺點什么東西，眉頭擰成川字、不停啃著指甲。

　　“狄兄弟有什么顧慮嗎？”

　　“趙軍師說得很好了，只是有一點，搶占湖廣、閃擊江浙都需要我們以極快的速度打垮當地守軍。那么問題就來了，義軍做得到嗎？”

　　眾人瞬間陷入了沉默，白五張張嘴、最終還是什么都沒說。義軍這幾次對明軍的勝利都屬于奇襲，真要打硬仗、一切就難說了。

　　趙風子沉默了一會兒，他本來不想用這個辦法的，但現在也只好這樣了。

　　“我們會帶走整座黃州府的糧食，然后焚城。”

　　此言一出，所有人震驚地看向趙風子，不是這個辦法有多好，而是這個辦法缺德到難以想象，憑白五和朱厚煜的腦子，自然猜得出趙風子沒說完的話。

　　百姓沒了糧食和住所、自然就只能跟著義軍走，義軍不僅獲得了巨額物資、還收獲了一大批素質較低的兵源。

　　只要裹挾上這些百姓，義軍一定能形成對明軍地方守軍數量的碾壓，閃擊的資本便有了。

　　攻城、裹挾平民、再攻城，把這個雪球越滾越大，等明軍反應過來、已經來不及了。

　　殘酷的攻城戰不會成為困難，相反、可以消耗掉一大批吃飯的嘴。能從多次戰斗中活下來的人編入義軍，他們是幾經生死的老兵，戰斗力遠勝一般明軍。

　　這是李自成、張獻忠套路的簡化版，他們靠著這招把大明的南方打了個稀巴爛，牽扯了大明大量兵力和財力，這才給了滿清入關的可乘之機。

　　這次會議在沉默中解散了，白七和兩名心腹什么都沒聽懂，大大咧咧地回軍營玩篩子去了。白五的神情有些怪異，只說“再想想”。

　　但兩人都知道，白五心里已經有了主意了。

　　眾人離開后，朱厚煜追上趙風子，張開嘴想說什么，卻又不知道怎么說，趙風子平靜地看著他。

　　“值得。”

　　什么都不用說了，朱厚煜不是那個破家的人，沒有資格說什么。

　　“你是個天生的反賊，我看得出來。”

　　朱厚煜莞爾一笑，反賊、他？也許吧，如果他不是大明天子的話。

　　“不信？義軍從來沒派人看押過你，你卻留下來了，為什么？”

　　趙風子說完、轉身離去。朱厚煜愣住了，是啊，白五、白七為了活命，趙風子為了報仇，他留在這里是為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