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治七年五月廿五日,涼州。
花雕一早從北向南飛回紫霞園,帶來了耿超的信,說黑巾軍駐扎在回南道上的金盆谷,并在谷中險要處設了埋伏。
紫霞師太看完信,在信的末尾加了一句,叮囑藺絳雪出白羊峽后千萬走七星古道返回涼州,把信交給嘎達。
嘎達接過信,拿去讓花雕帶給藺絳雪。
紫霞師太在園子里來回踱步,思考下一步的對策。
昨日,顧十娘三番四次地勸她先下手為強,她都拒絕了。
她依然相信,葛睿要的只是九龍寶盒,只要藺絳雪把九龍寶盒帶回來,她紫霞師太就有辦法從葛睿或者許愛財那里拿到二萬兩銀子尾款。
午飯過后,吳嘉明回來稟報,說看見一群群身穿便服的錦衣衛,暗藏兵器,陸續出營,去向不明。
紫霞師太命令吳嘉明和郝丹生一起,從暗道出去,再去探明情況,務必查清這些錦衣衛的去向,又派宋蓉速去約許愛財吃晚飯。
宋蓉去了,不久便回來,說許愛財一早出發去成都了。
宋蓉還說,回來的路上發現紫霞園附近有不少形跡可疑的人,她懷疑紫霞園已經被包圍。
紫霞師太爬上圍墻的望樓,半蹲著偷偷地用百里鏡仔細觀察周圍的房屋和大街小巷,并未發現什么異樣。
紫霞師太回到中堂,見顧十娘和宋蓉跪在地上。
紫霞師太說:“你們這是干什么?”
顧十娘說:“師傅,動手吧。”
宋蓉附和說:“師傅,再不動手,只怕來不及了。”
紫霞師太反駁她們說:“動手,憑什么?
以我們目前查明的情況,只知道葛睿在調兵遣將,根本就不知道他所為何事。也許他在執行其它公務呢,這很正常啊。
他是朝廷命官,還是我們的主顧,衣食父母,準備付我們酬勞的呀。我們怎么能單憑瞎猜就隨便殺他?”
顧十娘扣了幾個響頭,力勸說:“師傅糊涂啊,葛睿為九龍寶盒而來,九龍寶盒現在我們的人手上,葛睿調兵遣將,不是對付我們,還會是干什么?師傅,再遲疑就真的來不及了。”
“等嘉明、丹生回來再說吧。要動手也只能等到晚上。你們別跪著,馬上給我起來。”
晚飯時分,吳嘉明和郝丹生回來了。
吳嘉明說:“師傅,我們跟蹤了幾群錦衣衛,他們都是來這附近埋伏的,全都是穿便服,帶兵器。
我們最后一次看錦衣衛軍營的時候,里面還剩大概一半人,但是還有人在陸陸續續地出來。”
紫霞師太收銀子的希望終于破滅。她氣得咬牙切齒。
“葛睿這狗娘養的,賴賬就算了,還要謀財害命。那就別怪老娘要你小命!”
……
夜幕終于降臨涼州城。
月亮在云朵里穿行,不時地露露臉,怯怯地看著城里兩個針鋒相對的殺局。
紫霞園里靜悄悄。紫霞門眾弟子守在圍墻邊,嚴陣以待。
中堂里亮著燭光,紫霞師太命令嘎達:“放蛇!”
“是!師傅。”
嘎達提著燈籠來到后花園,走進地窖,打開一個密室的門,走了進去。
這里是紫霞師太專門留給他飼養各種蛇蟲鼠蟻的地方。
他把燈籠放在桌上,打開靠墻的一個鹽箱,用勺子把里面的一條條淡黃色、蠕動著的化骨蟲盛進一個小瓦盅,直到差不多盛滿。
這是一種生長于西域鹽湖邊的蠕蟲,其體內有劇毒,會強力腐蝕人的筋骨肌膚。
他把一瓦盅化骨蟲放進蛇籠,喂籠里的一條過山風蛇吃。
吃過化骨蟲的毒蛇的毒液具有毒蛇和化骨蟲的雙重毒性。原屬于化骨蟲的毒素遇到蛇毒解藥的時候,腐蝕力會倍增。
等過山風蛇把瓦盅里的化骨蟲吃光,嘎達左手把一個特制的木叉伸進蛇籠里,準確而出其不意地叉住蛇的頸部,右手伸進去捏住它的頭部,把它從籠子里抓出來,把籠子關好,提上燈籠返回地面。
紫霞師太已經在地窖口等他。
他們摸黑走上圍墻的望樓,嘎達把過山風蛇的頸部放進金雕的上喙和下喙之間,讓金雕叼住過山風蛇,隨后輕輕拍一下金雕的后背。
金雕騰空而起,飛出望樓,飛向城西,飛到錦衣衛軍營上空。
它盤旋片刻,認準中軍帳門口,斜刺俯沖下去,接近地面的時候把過山風蛇扔了下去,一個翻身飛上高空,返回紫霞園。
過山風蛇爬進中軍帳,昂著頭,幽幽地吐著信,脖子扁扁的,向著光亮的地方爬去。
葛睿正在燭光下看涼州城地圖,雙手指指點點,還不時做些剛勁有力的手勢,目光炯炯。
突然,他右腳感到一陣劇痛和麻痹。
一條五尺長的過山風蛇咬住他右腳的腳踝。
他慘叫一聲,跳了起來,右腳用力甩。
過山風蛇死死地咬住他不放。
一隊夜間巡邏的衛兵聞聲沖進來,一個衛兵揮刀砍斷過山風蛇的脖子,小心翼翼地把蛇頭扯下來,扔到地上。
蛇頭仍然兇猛地張嘴想咬人。無頭的蛇身在地上扭動。
另一個衛兵飛奔去叫軍醫。
軍醫衣衫不整,背著藥箱從自己的營帳沖出來,跟在衛兵后面,跑向中軍帳。
正躲在營外高處偷看的吳嘉明和郝丹生看到這一幕,捂住肚子無聲地大笑,笑得眼淚都出來了。
軍醫來到中軍帳,葛睿正在破口大罵:“你們這幫飯桶,營帳里怎么會有蛇?”
衛兵們跪在地上,不敢作聲。
軍醫制止他說:“大人中了蛇毒,千萬要息怒,否則后果不堪設想。”
葛睿連忙穩住情緒,閉嘴,冷靜下來,坐下。
他的右腳已經腫起來了。他感到一陣陣反胃、腹痛、呼吸麻痹,話也開始講不清楚了。
軍醫拿出剪刀,剪掉葛睿的褲腿,用繃帶用力扎住他的小腿,先用火燒灼傷口,再用水沖洗,接著用刀在傷口劃開一個交叉,用拔火罐引流毒血之后,在傷口敷上解毒散,最后喂葛睿吞服解毒丸。
蔡定南等眾將聞訊趕來。葛睿遁聲看去,看見他們模模糊糊的重影。
葛睿臉上的肌肉完全僵硬了,想說話說不出來,一陣眩暈,眼前一片漆黑,昏迷了過去。
……
次日早上,葛睿神志恢復了清醒,但是右腿痛癢交加。
他滿頭大汗,掙扎著坐起來,一看,只見右腿血肉模糊,右腳掌的皮肉已經完全腐爛,白骨慘然地露了出來,正在一點一點地爛掉,腳趾已經沒了。
軍醫束手無策地呆站在床前,見他醒來,慌忙下跪。在帳內的四個衛兵也慌忙跪下。
蔡定南帶領眾將走進來,向葛睿施禮請安。他們被眼前的情境嚇得目瞪口呆。
軍醫奉上一顆解毒丸,說:“請大人服用解毒丸。”
葛睿用嘴接過,嚼爛它。軍醫給他喂水,他連水帶藥吞了下去。
“我的腳是怎么回事?中蛇毒怎么會這樣子?”
“稟報大人,卑職所用之藥都是軍中常備的過山風蛇毒的解毒粉和解毒丸,一向藥效良好,昨晚用了之后,大人的呼吸和脈搏均逐漸恢復正常,但是大人的腳卻漸漸腐爛。
卑職懷疑是本地的過山風蛇與別處的不同,已派人請涼州衛的軍醫來看。”
葛睿吃過解毒丸之后,右腳的痛癢反而更甚,他咬緊牙關強忍。
涼州衛的軍醫匆匆趕來,看了葛睿的傷口,又拿死蛇的尸體看了老半天,看不出所以然,于是當場煎了一劑專用于治過山風蛇毒的解毒藥湯,喂葛睿喝下。
一刻鐘后,葛睿的癥狀加重,皮肉的腐爛加快向上蔓延,露出的白骨變成淡藍色,顏色逐漸變深。
眾人見狀,大驚失色。
葛睿又痛又癢又恐懼,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慘叫,伸手抽出一名衛兵的腰刀,手起刀落,把右膝以下的小腿砍掉,當場昏死過去,傷口鮮血噴涌。
兩名軍醫合力用繃帶包扎傷口,止住了血的噴涌。
那只被砍下來的小腿仍在繼續腐爛,令人觸目驚心。
過了一個時辰,葛睿仍然昏迷不醒,并伴有發燒。
蔡定南走出帳外,吩咐傳令兵:“去傳令,讓外面的弟兄全部都先撤回營吧。”
“是,大人。”
傳令兵去了。
羅祥悄悄地騎馬出營,出了北城門,直奔七星古道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