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丘的設計得到市場認可。不僅如此,雁丘在設計一些簡單的服裝之余,也兼顧著學校的功課。從初中升到本校高中,她始終是班里的前五名。
陳偵的自畫像被父母裝裱掛在客廳。陳偵在警官大學的表現優異,畢業后又憑借出色的速寫技能,進入公安系統擔任模擬畫像師工作。
武燎和雁丘一樣,升到本校高中。精力充沛的他,進了校籃球隊,成為眾多女同學關注的焦點。
五月第二個周五晚,是高考前的最后一場籃球賽,也是本校和外校的友誼賽。兩支隊伍勢均力敵,雙方隊員都希望獲得這次榮譽,為自己的高中籃球生涯劃上句號。
今天這場比賽,校球隊集訓了十回。武燎每次課后集訓前,雁丘會幫他買檸檬味運動飲料和巧克力。雁丘自己喜歡喝蜜桃味,她送完飲料和巧克力,就會到觀眾席上見證武燎每一次的戰績。這些日子每次陳老師問起上課的事,雁丘總會理直氣壯地說,因為要給校隊加油,時間沖突不能去上素描課。
雁丘自己,對籃球興趣不大。不過雁丘媽每次視頻,都問自己武燎近況。于是看武燎的球賽,成了雁丘整個高中唯一的,主動不著急放學回家的活動。
今天賽前,球員們都在后臺熱身,雁丘見不到武燎,只好抱著一堆飲料和巧克力等在席位。
中場休息,雁丘走下觀眾席,想繞到離武燎近一些的位置去送東西。雁丘抱著東西走到場地邊沿,啦啦隊表演剛剛結束。
四五個穿著薄衫短裙的女同學,圍在武燎周圍。有人給他揉肩,有人給他擦汗,也有人給他遞了吃喝。
武燎已經累得眼冒金星。這時的他滿臉通紅,渾身是汗。他接過不知道是誰遞來的水,咕咚咕咚,仰頭就往嘴里灌。
雁丘清楚地看到,武燎圍在一群化了妝的女生中間,正大口喝著檸檬蘇打水。武聊的傍邊,還有女生已經剝開了巧克力的包裝紙,準備喂給武燎。
不知名且從未有過的滋味涌上雁丘心頭。
既然武燎不需要自己送的東西,雁丘看看懷里。
她將運動飲料和巧克力,一股腦扔進垃圾桶。
頭也不回地去找陳老師上素描課去了。
待武燎緩過神來,發現自己喝的飲料與平日有所不同。武燎抬頭環顧周圍,正看到出口處雁丘一個人離開的背影。
素描教室就設在陳偵家客廳。為了不打擾早到的同學畫畫,雁丘每次來上課都只按一次門鈴,陳老師開門很快。一般這個過程不會超過三分鐘。
可是此時,雁丘已經等在門外二十五分鐘。她暗自想著,這時候武燎在執勤上班的城市,武燎的爸爸可能又在外地緝兇,陳老師之前沒說今天素描課取消,可是自己很久沒來也不知道是不是改了上課時間。
她將耳朵湊近房門,教室里似乎很靜,沒有陳老師指導的聲音。雁丘什么聲音都沒有聽見。
她敲了敲門,看到門把手旁邊的門沿上,擦了一道藍綠色印跡。陳老師教的是素描,這種色彩在陳老師課堂上是從來用不到的。
素描教室還是無人響應,雁丘將房門上的那道擦痕拍下,發給陳偵。
不多時,陳偵打電話過來,電話那頭的陳偵聲音很急:“我媽這幾天一個人在家,門上那道很像是,我上周新送給她一套指甲油中一個的顏色。我媽不會出事了吧!”
“你能確定這是陳老師指甲油的顏色嗎?”雁丘問。
“我不能,只是看著像。可是我剛給我媽打電話,手機關機了。”陳偵雖然著急,也保持著理智。他問道:“門周圍還有什么嗎?”
雁丘從上到下看了一遍,說:“有。”
這時的武燎正在雁丘家門口敲門。武燎媽奇怪地問兒子,今天放學怎么沒跟雁丘一起走。
“我在打球賽,沒注意到她。后來我看見雁丘從藍球場離開。她沒跟我打招呼,也沒等我。”武燎抓了抓自己被汗水浸濕的頭發,不知所措地說道。
武燎媽心下明白,小姑娘這是賭氣先走了。
武燎媽撥通雁丘號碼,手機關機。
武燎媽又撥通素描班陳老師電話,也是關機。
“你先洗個澡,我去陳老師家看看。”武燎媽說著下了樓。
陳老師家就在對面一樓,不到三分鐘武燎媽就到了素描班窗下。這時天已經黑透,素描班窗簾拉著,屋內沒有亮光。
武燎媽打開樓道燈,仔細觀察。門側中部有藍綠色擦痕,門側下部還有粉色漆皮蹭過的痕跡。門縫下的地上,掉落著一截涂成藍綠色的指甲。
聯想到雁丘有一雙顏色類似的粉色漆皮鞋,務警多年的武燎媽趕緊從門側拍照。她發消息給自己老公,說陳老師和雁丘可能出事了,案發地點在陳老師家的素描班。
武燎爸發視頻過來,示意武燎媽靜音且不要說話,去敲門試探下屋內虛實。武燎爸自己,則已經叫上了幾個同事準備來一探究竟。
武燎媽關掉聲音,抬手敲門:“寶寶,小阿姨讓我來接你下課。寶寶別生氣了,再不出來我可報警咯!”
幾分鐘后,待武燎爸和其他警員破門而入,武燎媽和另外兩個歹徒都躺在血泊中。旁邊是被迷暈了的陳老師和雁丘。
武燎洗澡后,急匆匆趕過來,他看到陳老師家被設立了閑人勿近的標識。不多時,救護人員趕來。
武燎從此,再沒有見過媽媽,也再未作畫。
那天之前,武燎是藝術生,他的全部人生理想就是按照武燎爸的意愿,進到山海集團,做一名高端服裝設計師。
那天之后,武燎主動跟老師講要轉到理科班。剩下不到一個月的時間,武燎就像自己爸爸的學生時代一樣,每天舍不得睡覺。也睡不著。
武燎爸經常在凌晨三點起夜的時候,看到武燎房間的燈還是亮的。那段時間武燎去實驗室比誰都多。
六月,高考結束。雁丘把自己關在家里,一天做二十多幅設計圖。武燎還是,經常泡在學校的實驗室里。
七月,武燎順利被警官大學的刑偵科錄取。而雁丘,以高出錄取分數線一百多分的成績,進了同校同專業。
大學報到前,顏婆婆把兩個仔仔叫到家里吃飯。兩個準大學生圍著飯桌坐下。這是五月之后,武燎和雁丘第一次離得這么近。
“吃飯之前,你們兩個自己說吧!是誰拿走了軟水?”顏婆婆一邊擦桌子,一邊平靜地問道。
雁丘看看武燎,武燎從兜里拿出拇指粗高的兩個小瓶。
武燎沒有把瓶子拿給顏婆婆,而是直接擰開瓶蓋。顏婆婆和雁丘看到,一瓶是還剩小半瓶的液體,另外一瓶是滿瓶。
“這就是你整天跑實驗室的原因?”雁丘問。
“我研究了軟水的結構式,和硫化物CV-376完全相同。當然也有二者是同分異構體的可能,但我不能拿自己做實驗……”武燎吸口氣,把半瓶的瓶子遞給顏婆婆,又把滿瓶的遞給雁丘。
他又說:“我找替代物提取了新的硫化物CV-376液體,又找到類似的瓶子盛裝。雁丘是女生,身上不能留疤。以后有機會你試試,我就知道我提取這瓶,跟軟水是不是同樣功效了。”
雁丘接過瓶子,握在手心。她跑到廚房,在自己左手背連接手腕處,輕輕劃了一道口子。輕微有血跡滲出,顏婆婆給她拿了消過毒的手絹清理,又沾了幾滴硫化物CV-376,輕輕涂抹、包扎。
幾分鐘后,武燎左手同樣的位置,出現了一道細微的傷口疤痕。
“你拿著這瓶,警校用得上。以后再遇到歹徒,更用得上!”武燎有些激動,他告訴顏婆婆說自己沒有胃口,便又回到自家陽臺鼓搗鉛筆去了。
警官大學的四年,對宅女雁丘來說,每一天都是噩夢。從早操,到課前列隊,再到體測,雁丘每天都在挑戰自己的體力極限。最要命的是,每個周末,武燎還要拉著她打球,說是幫她提升身體素質。
但雁丘確實覺得,周末的提升效果明顯。也就從不推脫。二人逐漸形成默契,休息日總能在籃球場的固定位置籃球架下,遇到對方。有時兩個人是打球或給對方帶水,有時只是坐在籃球架下聊聊天。
雁丘那年復制武燎的高考志愿,是她學生生涯里,唯一一次抄寫別人的答卷。
而大學生雁丘時常感到,自己那年真是做對了。如果大學四年沒有武燎陪伴,雁丘設想自己的世界,大概會全然失去色彩吧。
實習的日子如期而至,武燎爸安排兩個仔仔就在廬山景區實習。雁丘憑借司法考試接近滿分的成績被控制中心負責人點名選中,武燎則被分配參與模擬犯罪分子畫像的側寫工作。
武燎到刑偵部門之后才發現,選中自己的上級領導正是陳偵。這時已經是武燎不畫畫的第四個年頭。
所幸,父親對自己的側寫工作非常認可,期望很高。武燎回到家鄉工作,也是希望在父親有生之年多盡孝道。
剛開始工作的幾星期,武燎回到了高考前一個月的模式。他每天把自己關在陽臺上,鼓搗鉛筆。
他安慰自己: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他試了各種方式,發現用硫化物CV-376制成的筆芯,使用手感最佳。于是,他為自己制作成了一只特質鉛筆。
武燎握著這根鉛筆,去到了他人生中的第二個犯罪現場。根據目擊者的證詞,他在短短幾分鐘內繪制出了嫌疑人的畫像。
“這不是我家樓下的早餐點老板么?”法醫路過武燎時候,看了一眼畫像,脫口而出。
事實果然如此。同事們第二天守株待兔,找到早餐店老板的時候,他正忐忑不安地炸油餅。小老板心理素質并不強,看到穿著制服的民警,當時下了跪。
首戰告捷,武燎對于自己的工作漸漸升起了信心,也克服了心魔。當然,這其中不乏父親給自己的鼓勵,起到主要作用。武燎的畫像幫助武燎爸破獲了好幾起大案,也讓武燎爸臨退休獲得的榮譽更上層樓。
當一切都似乎在向好的方向發展時,意料之外的事情發生了。
武燎爸在緝捕犯人的過程中,被車子連續拖拽十公里。他的血跡給破案同事提供了追趕的線索。而武燎爸最終搶救無效,因公殉職。
武燎看著父親血肉難辨的尸體,仿佛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天塌了。
武燎不知道該做什么。雁丘請來顏婆婆,三人一起為武燎爸料理了后事。
往后的一個月,武猛小區這層的三戶人家,每戶就只有一個人住。
武燎便得很沉默,稍有空閑他就回到自家收納。家里的黃色花瓶被武燎送給了雁丘,綠色碗筷被武燎送給了顏婆婆,紅色沙發背武燎直接賣給了二手市場,就連衣柜里的那些紅的、藍的、紫的服裝也都被武燎清理一空。
雁丘每天三頓,找武燎一起吃飯。休息日,雁丘就想各種辦法,讓武燎陪自己出門。
“你天天這樣找我,這不像你呀!”周五晚,顏婆婆家的餐桌上,武燎忍不住說道。
“你天天不說話,這也不像你。”雁丘簡潔一如既往。
“我說你這樣,我總覺得你居心不軌。”武燎陰陽怪氣地說道。
雁丘冷笑一聲,說:“我一個人待著怕黑,想找個伴行了吧!”
“原來是這樣,那你干脆嫁給我,一起住,好了咯?”武燎調侃道。
雁丘從武燎的眼睛里,看到的并不是他慣有的玩世不恭,而是認真和期待。
雁丘沒有說話,她用同樣認真和期待的眼神,看了看顏婆婆。
飯桌上一陣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