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如是從手包里拿出請柬交給安檢人員，席仁的話讓她決定將不茍言笑進行到底，有時候故作高冷不僅能讓人獵奇也能幫她避免一些不必要的麻煩。就比如此刻，安檢人員喚她劉小姐，她可以做到面無表情地應聲，就算剛才她和席仁的互動使對方產生瞬間的遲疑，這也不影響她表現得泰然自若，導致他們失去了繼續追問的興趣。

　　“劉小姐，入場請戴面具。”安檢人員上身微微前傾，隨手挑了一張，禮貌有加。

　　“謝謝。”莫如是低頭系上面具，動作敏捷，沒有人看到躲在面具后面的整張臉寫著四個字：肆無忌憚。畢竟有了面具打掩護，對于渾水摸魚進場的她來說行動起來可就方便多了。

　　主會場布置在郵輪的二樓，名門望族和各界精英已經陸續登輪。莫如是站在甲板上看著水面此起彼伏的波紋，哪怕系著纜繩，船體依舊有輕微的晃動，她強按住胸口，緩緩吐氣。她記得那時拿到請柬看見上面寫的舉辦場地，當場就有將它毀尸滅跡的沖動，然而她的職業素養告訴她要冷靜。上帝幫你打開了一扇門，如果不珍惜，那么你連進門的資格都沒有，更別提是否還有其他窗上帝也順便幫你打開了。

　　莫如是一邊感慨有錢人愛折騰的毛病，一邊抓著護欄小心翼翼走上臺階。她的裙擺被海風吹得緊緊包裹在腿上，她真希望身后是一片沙灘，這樣她就能借此擺個造型來化解此時凹凸有致的尷尬。眼前的現實是，她踩著十厘米的高跟鞋在狹窄的臺階上瑟瑟發抖，關于貼身的衣服她根本無暇顧及。早知道有一天追真相要追到船上來，她一定會想方設法克服暈船的問題。

　　“小姐，需要幫忙嗎？”

　　莫如是霸占第二級臺階有一陣了，得虧都戴著面具，誰也不認識誰，如此一想，她倒覺得心安理得。

　　說話的男人口音略帶沙啞，莫如是站直了身體剛好和他平視。他簡單穿了一件白襯衣，外面套著深褐色的馬甲，不知道是不是個頭太高的原因，哪怕戴著面具，整個人看起來依然有種病態的明媚。

　　他仿佛早就洞察一切，沒有等莫如是開口便伸出右手，十分紳士地說：“這樓梯的設計太小家子氣了，實在不適合穿高跟鞋的女士，還是我帶你上樓吧！”

　　這個人居然發現了她的狼狽？而且此人說話足夠圓滑，既幫她解了圍，又讓她無從拒絕。莫如是狐疑地打量他，只是面具阻礙了她深究的目光。她抬眸看了一眼，后面又過來幾個人，于是沒空矯情，把手放進他掌心，輕聲道：“多謝。”

　　兩手相握的剎那，男人微微愣怔，隨即他不著痕跡地說：“今天風真大，有點涼。”

　　莫如是附和了一聲，然后把注意力全部放在了腳下。

　　等他們走進會場，那人點頭示意便往另一個方向去了，絲毫不拖泥帶水，莫如是理了理衣服，心里隱隱升出一股酸澀感。就在前一刻，她腦中還假想這人存不存在故意搭訕的可能，然而這一秒她不得不為剛剛冒出來的膚淺想法感到羞愧。

　　難道她真的是單身太久，已經開始饑不擇食了？這個念頭讓她體會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慌，等手上這件事消停了，她要全身心投入相親事業中，一刻也不能耽誤。她下這個決定必須一鼓作氣，否則又會遙遙無期，于是她撥通了劉珞的號碼。

　　“珞珞，你上次的提議我覺得很有道理，過段時間我就去見見司徒辰那位同事。”莫如是直奔主題。

　　“莫如是，你還敢給我打電話！”

　　劉珞陰陽怪氣的語調從聽筒里傳來，十有八九是耿執把事情辦砸了。莫如是的臉皮可是經歷了風霜雨露的打磨，越是這種時候，越要氣定神閑，她問：“是不是耿執又給我惹禍了？”

　　“你繼續裝。”劉珞開了揚聲器，只聽見耿執在旁邊怯懦地解釋：“大大，劉姐查看了前兩天的監控，她已經知道你拿了她的請柬。”

　　莫如是四周觀望，并沒把這件事放在心上。劉珞知道是遲早的事，她本來也沒打算瞞著，只不過這知道的時機就有講究了，現在她既然上了維多利亞，那自然是此一時彼一時。

　　“秦子逸的案子我接了。”

　　“他這樣的人物你惹不起，你為什么總是自作主張？”劉珞這會真有點急了，嗓門不自覺跟著大了起來。不久前，有個叫路紅的女人找到他們，說自己的男朋友無辜背了殺人的罪名，恰恰死者是秦子逸的妻子蘇寞，她不希望事情變復雜，所以一口回絕了路紅的請求。

　　“你放心，這次我是以個人名義接的，和公司無關。”

　　每次都是這么輕描淡寫，莫如是的追求劉珞了然于心，正是因為知道，所以她才一次又一次放任她，不過三天兩頭玩這種頻率的心跳，還不許她有點脾氣么？

　　“主編的位置我是坐不下去了，你愛讓給誰讓給誰。”劉珞直接掛了電話，旁邊耿執抿著嘴一副小媳婦受委屈的模樣，她搖搖頭無力道：“還不快去幫你家大大！”

　　耿執一聽，變臉似的心花怒放起來，“劉姐，我就知道你是開玩笑的。”

　　劉珞低眉看了眼桌上的職務牌，一時間心煩意亂，她手腕向下一翻，把它扣在桌面上，眼不見為凈。心里忍不住泛起嘀咕：真是上輩子欠她的。

　　莫如是找了個角落的位置坐下來，頭頂的燈光掃視一圈，在每位來賓的臉上逗留了片刻。各式各樣的面具在燈光下呈現不同的顏色，她看不清任何一個人，只是覺得眼前的一切有種極致的妖冶。會場的大門已經關上，她聽見汽笛的鳴聲籠罩了整座郵輪，這聲音讓她感到一陣暈眩，看來要起航了。

　　其實耿執并不知道她暈船，但還是提前準備了藥以防萬一，偏偏她死要面子還訓斥了他多此一舉，這會她可真是悔不當初。人越長大，害怕失去的東西越多，對她而言，她沒什么值錢的東西，除了自尊心。

　　莫如是強忍著不適，緩緩穿梭在稀松的人群里，他們談笑風生，可觥籌交錯的同時也難保不會談下一筆生意。她選準時機，毫不違和地插入一段對話。

　　“朱總，聽說你最近又拍了城南的一塊地，旁邊就是政府新規劃的交通樞紐，可喜可賀啊！”莫如是紅唇一揚，讓人不容忽視。

　　對面的三個男人停下對話，好奇地看著她，他們自然不曉得她的身份，可莫如是從有限的資料里做足了功課，從他們之前談話的內容已經猜出了每個人的身份，這就是她的工作必須有的高度覺悟。

　　莫如是從身側服務員的托盤里拿起一杯白葡萄酒，介紹道：“城市看報，劉珞。”

　　“原來是劉主編，這個面具真是礙事，藏了你的美貌，害我都沒認出來。”朱總舉杯一飲而盡，他繼續道：“看樣子，正陽這個獨家又是你的囊中之物了。”

　　“那倒未必，在場的也不是只有我們一家媒體。”莫如是淡淡抿了一口酒，顯得有點落寞。

　　旁邊兩位男士見狀，趕忙笑著安慰，話里的客套分寸拿捏得剛好，莫如是真是佩服他們在高貴與平凡之間游刃有余的切換能力。

　　“正陽的這塊餅不好啃，不過——”莫如是一頓，和朱總碰了碰酒杯，清脆的聲響配上她矯揉造作的聲音，讓男人卸下防備也不是難事，“如果朱總在那塊地皮上開發的項目讓我們全程跟進的話，那我可比拿下正陽要開心多了。你們說是不是啊？”

　　“是，是，是。”

　　莫如是笑了笑，這位朱總極要面子又好色，能在眾人面前博她開懷，給一個承諾又何妨，他也不會有任何損失。這下好了，她可是送了劉珞一個大禮，這種場合說的話，又有其他人作證，朱總給的獨家勢在必得。

　　她轉身走了幾步，把酒杯隨手交給服務員，事情辦成后緊繃的神經突然垮下來，此時大有強弩之末的感覺。她胃里翻騰，只要想到她正在大海上飄搖，腦中就天旋地轉。這樣下去不行，她還沒有見到秦子逸，她咬緊下唇看到前方亮著指示牌的安全出口，二話不說搖晃著跑了出去。

　　她感覺自己推開了一扇又一扇門，直到聞見了熟悉的氣味，她才閉起眼睛狂吐不止。

　　莫如是的肩膀上下顫動，她的模樣簡直跟宿醉的人沒有區別，她打開水龍頭漱了漱口，清涼的感覺流竄全身，總算緩過勁了。

　　“你是哭了嗎？”

　　莫如是一個哆嗦，怎么有男人的聲音？她抬頭看見鏡子中的另一張臉，猛地轉身叫道：“你變態啊，你怎么在這里？”任憑她修身養性或是心理素質高于常人，當下也沒辦法做到泰山崩于前而不變色。

　　這一聲尖叫明顯讓她敗下陣來，對面的男人不動聲色，指了指前排的小便槽，說：“這里是男廁所。”

　　聞言，莫如是低聲罵了句，很快又禮貌地笑笑：“好巧。”這話她說得一本正經，完全沒有為了緩解尷尬而硬轉話題。這樣的寒暄很像是發生在飯桌上抑或朋友聚會上，總之出現在這里多少讓人接不了話。可莫如是認為提這兩個字一點也不突兀，畢竟她之前差點以為這男人想搭訕她。

　　空氣突然安靜下來，莫如是站在原地，心想以不變應萬變。她的眼神緊緊鎖住他，面具下面唯一能看到的只有他微翹的嘴角。

　　他居然在笑？！

　　“秦總，真沒想到這場慈善會你也會來。”

　　“這是我夫人的遺愿。”

　　門外突然響起的聲音以及越來越近的腳步聲，短短幾秒時間讓莫如是腦海閃過數條逃跑路線，然后她選擇了一條最可行的，等她真正意識到自己干了什么蠢事之后，她和那個面具男已經躲在廁所里間并鎖上了門。

　　不管如何，只要沒讓秦子逸在這時候和她正面相逢，一切都好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