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誰是托馬斯
秦子逸好整以暇地翻閱著手機,眉心時而緊皺時而松弛,偶爾嘴角會溢出難以察覺的笑聲。他正在花費寶貴的時間了解一個女人,他向來只做穩賺不賠的買賣,此刻他愿意付出的精力,不久之后一定會從莫如是那得到別的東西。只是究竟能得到什么還是未知數,秦子逸雖然精明陰沉,但對手是個善于偽裝的人,一時半會他也陷入了迷局。
他并沒有意識到,莫如是的愛慕來得迅猛又強烈,在這場游戲里他已經失去了先機。
秦子逸的心思莫如是一知半解,他做事謹小慎微,不出意外她過去二十九年的人生軌跡這會盡在他掌握之中。一個事無巨細的人,想要了解他的秘密必須先讓他放松戒備。耿執曾經問過她,為什么覺得蘇寞的死和秦子逸有關,其實她并不能確定。她后來私下又聯系了路紅,說實話她不是一個愛管閑事的人,也許是路紅眼中的絕望讓她心生憐憫,某一刻她從路紅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那種無助和悲傷似曾相識。
她男朋友趙冬在獄中不堪欺凌,想要用絕食來結束生命,幸好路紅對他不離不棄,她的信任對趙冬而言彌足珍貴,為此他才放棄了輕生的念頭。
趙冬入室行兇,人證物證俱全,警方已經結案。路紅四處奔波找人也無濟于事,加上此案關乎秦子逸,經手的人員各個都避之不及。
莫如是再見到路紅,她整個人看起來就像一片零落的枯葉,雖然蕭條但眼中的執拗清晰可見。她領路紅去了公司附近的一家咖啡店,透過盤旋繚繞的熱氣,她開口問道:“你信趙冬的話?”
“我信。”
莫如是攪拌著咖啡,白色的泡沫被她搗出不同的形狀,她差點忘記自己的手從前也是拿過畫筆的。
“為什么?”
“他沒有那個膽子的。”
“趙冬送外賣,見財起意,誤殺蘇寞,合情合理。”
“不是這樣的。”路紅臉色發青,她擔心莫如是和其他人一樣,連辯白的機會都不給,她倏然起身,又重復了一遍,“不是這樣的。”
“你別急,趙冬是怎么和你說的,你要一字不落地告訴我。”
路紅咬唇,眼淚就這樣火急火燎地落下來,她等這句話真的等了太久。比起莫如是的冷靜,她仿佛是個迷路的孩子急需別人的安慰。
“那天他和往常一樣接單送外賣,其中有一單就是蘇寞點的披薩。他掐準了時間出現在那幢別墅,起初他是按了門鈴,可沒有人回應,他想再敲門的時候發現大門沒關留了縫隙,于是他就躡手躡腳進去了。”路紅邊說邊留意莫如是,見她神色無異便繼續說:“原本他是打算把東西放下就走的,誰知茶幾上放了一疊現金,我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總之他伸手去碰了那筆錢,剛好蘇寞這時候從廚房出來。他做賊心虛就和蘇寞有了肢體沖突,意外之下他確實刺了她一刀,但是他說了,那一刀很淺不會致命的。”
莫如是皺起眉頭,這段話破綻百出,她感覺趙冬的每一步都很怪,但又說不出怪在哪里,總覺得這一切看似合理其實發生的概率很低。
“為什么不打電話?”
“打過了,蘇寞沒有接。”
“哪里來的刀?”
“是蘇寞手里的,她可能正在廚房切水果。”
真的只是巧合嗎?莫如是對趙冬的話將信將疑,蘇寞的尸檢報告顯示一刀斃命,況且在那種混亂的情境下,他下手又怎么會知道孰輕孰重,他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擔心事情敗露才對。整件事和她預想的不一樣,她想她應該幫不了路紅。
她起身要走,路紅撲通一聲直接跪在她面前,苦苦哀求:“我真的相信他,我身體一直不好,他不讓我出門工作,堅持說自己可以養活我。他是有點貪財,但殺人他不敢的,他真的不敢。我們在一起十二年了,從學校一路到現在,我了解他,他膽子其實很小的。”
“你相信他,可是他不相信你。等他對你毫無保留的時候,你再來找我。”
劉珞明哲保身的想法她能夠理解,就在路紅下跪之前,她已經決定和劉珞統一戰線。然而路紅的話動搖了她的決定,一個能堅持十二年愛情長跑的人,內心最深處不會住著惡魔,相比之下,她連兩年都沒有撐滿,光憑這一點,路紅口口聲聲掛在嘴邊的相信就值得期待。
莫如是平躺在床上,專注于想事情可以讓她暫時忘記腳上的疼痛。
說起來,楚清歌離開她快有十年了,這十年就像一場夢,有時候她甚至會懷疑,他們真的認識嗎?他們曾經真的彼此喜歡嗎?
即使度過了數個春秋,她生活的世界日新月異,可她心中最渴望的還是學校那片綠茵場。連日纏綿的細雨,氤氳了遠方的山丘,空氣中流淌著青草的沁香,就連跑道上的塵埃落在身上都覺得是干凈的。長空一碧如洗,抬眸望去,視野寥闊,看得久了微風掠過雙目還會流下眼淚,那顆晶瑩剔透的液體里能折射出愛情的微光。
他們就躺在草地上,等待時間的流逝。
記憶這東西往往讓人誠惶誠恐,真實發生的時候周圍的一切都覺得再普通不過,天還是那樣的天,樹也沒有什么特別之處,被水浸透的綠草坪人來人往變得軟塌泥濘,目之所及的環境很快就被遺忘了。奇怪的是,莫如是現在回想起來,那時候的場景不僅歷歷在目,而且還能感受到別樣的美,簡直就是記憶漏洞。
看來就連記憶也在幫他復盤,因為楚清歌不見了,所以和他有關的東西都可以像倒帶似的重播一遍。
手機的微信提示音打斷了莫如是的“想入非非”,席仁的頭像蹦到最上面,她猜想是Thomas的事有了進展。她坐起身拿枕頭墊了墊后背,隨即點開來瀏覽,這么短的時間搜集到這些信息,可見席仁的消息網遍布非常廣。只不過這些都是最表面的內容,莫如是仿佛在看一個學霸的個人簡歷,都是經過精心包裝的,沒什么實質性的意義。
“莫小姐。”秦子逸叩了幾聲門。
他怎么來了?
莫如是看了看手機頁面,對方正在輸入......
先不管了,她連續做了幾個深呼吸,快速調整好情緒,接著單腳跳了幾步,把門打開。
“腳還疼嗎?”秦子逸的聲音比他的人看起來還要冷淡。
“疼,很疼。以后打死我都不會逞強了。”
她倚在門框上,一雙眼睛楚楚可憐地盯著秦子逸,那雙瞳孔像是被清水滌蕩過,十分透亮,秦子逸的心仿佛被一雙手扼住,他呼吸的節奏有了輕微的紊亂。
他喉結滑動了幾下,真是個狡猾的女人,他繼續道,“我問他們拿了冰袋,傷口還是簡單敷一下比較好。”
“謝謝你,子逸。”莫如是順手接過來,她的理所當然就跟眼前的男人和她是舊相識一樣。
秦子逸挑眉,并不是為她的稱呼而感到不快,而是好奇她是怎么做到把自然熟發揮得這般淋漓盡致還不讓人反感的?
“進來坐會嗎?”莫如是把選擇權留給他。
“不必。那邊舞會開始,我需要去一下。”
莫如是心下松了一口氣,笑道:“那你快去,我這個樣子恐怕只能躺到明天了。”反正,她來這的目的初步完成了。她直接把秦子逸晾在門口,轉身又蹦跶到床邊,剛要一屁股坐下,床上的手機屏幕適時亮了起來,是一張照片。
“楚清歌,你為什么老走在我身后,我們在吵架,能不能認真一點?”
“我很認真啊,你說什么都是對的,所以我拿你的影子出氣就好了。”
莫如是閉起眼睛,原來有些記憶真的會一輩子跟著她。這十年間她想過無數場景,如果楚清歌走到她眼前,她會怎么做?哭著鼻子質問他,為什么要騙她的感情?或者瑪麗蘇一點,直接甩他一巴掌?
統統不對,不對。
莫如是雖然心有震撼,但她早已不是當年那個會因為楚清歌的不辭而別痛苦到日日買醉的小姑娘了,她承認這一刻她想再見到楚清歌,照片上的笑臉就是化成灰她也不可能認錯,可是說不通啊,Thomas怎么可能是楚清歌呢?Thomas的資料她明明剛剛才刷過一遍,這中間一定是弄錯了,這兩人的信息根本不匹配。
“秦子逸,其實我很想去舞會,你帶我去好不好?”
秦子逸一怔,她每次的想一出是一出都為了挑逗他,可這一次的稍稍不同,她的眼眸里期望他說好,她沒心沒肺的笑容里多了一絲無法遮掩的痛楚。
于是,他著魔似地開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