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恩赫特的夏季特別炎熱,烈日炙烤著大地,仿佛永遠沒有盡頭。
時間距離第二次帕科戰爭已過去十四年,當年的那場大戰似乎并沒有給人們留下難以磨滅的傷痛,除了城內幾處倒塌的廢墟,在多年后依然沒有被重建,整個伍登梅克城一片安寧祥和。
城里的集市上,人頭攢動,在一處墻角邊上,站著一個商販模樣的人。此人又白又胖,小小的眼睛正盯著兩邊來往的人。在他的右手邊蹲著兩個衣衫襤褸的男孩,腳上帶有鐐銬,通過他們的衣著可以依稀辨認出,應該是從賽爾費雪抓來的奴隸。
奴隸販一邊打量著人群,尋找著理想的買主,一邊不停的搓著手里的鑰匙。
“賽爾羊不好賣了!”奴隸販抱怨著擦擦汗,斜眼看了兩人一眼。
兩人低著頭,麻木的眼神里似乎什么都已看不見,任由著邊上的胖子咒罵。他們一個看上去十五六歲模樣,一個應該還不到十歲。
“今天要是再沒人買,我就送你們去那里!”
年幼的男孩立刻露出了驚恐絕望的表情,他很清楚這個胖子嘴里的“那里”,說的就是城里有名的“角斗場”。與其說是“角斗場”,倒不如稱作“屠宰場”更為貼切。被送進去的奴隸,會參與一場場沒有終點的廝殺,直到被其他奴隸殺死。可是他無能為力,他不知道該痛恨誰,也不知道還能禱告些什么。在九歲生日的前一晚,一家從賽爾費雪逃難往這里的途中遇到強盜,最后只有自己和哥哥活了下來,被賣給了眼前的這個奴隸販。
“奴隸怎么賣?”一個沙啞的聲音突然響起,打斷了男孩的回憶。
奴隸販立刻滿臉堆笑,眼睛都被擠成了兩條縫。“只要五十杜克(艾恩赫特王國通用貨幣單位),這位大老爺。”
“可以,我只要這個大一點的。”沙啞的聲音說道。
“您真是慷慨,上帝必會降福于您。”奴隸販一邊說一邊想著:居然還有不還價的,早知就開的更高一些了。
大男孩默默的站了起來,就像早已看透了所有的命運不可違逆一般,他看了眼天空,再看了看身旁不停搖頭、哭到失聲的弟弟。看著眼前他在這世上唯一的血親,和一切過往做了道別,便頭也不回的跟隨遠去了。
集市上人聲鼎沸,被漠視的不止是悲傷的哭泣聲,還有一個家族往日的尊嚴。伍登梅克城堡中,一片安寧,仿佛外面的一切都和這里沒有一絲聯系。花園的回廊間只有幾個侍女在忙碌的走動著,有的手里捧著長裙和禮服,有的拿著梳妝鏡。
“貝特瑞大人!您別亂跑了,晚上泰爾公爵有重要宴會,大人要求您穿上正式禮服一起參加!”其中一位帶頭的侍女焦急地說道。
“我才不要穿這身衣服去見郫格科勒家的混蛋們,要穿就讓泰爾那老頭自己去穿吧!”一位年輕女孩用著清脆響亮的聲音調侃道。
“老...老頭......禮服....”帶頭的侍女似乎突然在聯想著什么畫面,一愣神,少女早已跑出大門,不見了蹤影。
“怎么辦,我們要把禮服送去給泰爾大人么?”從后面追上來的一位侍女問道。
“你一定是皮癢了。”帶頭侍女一邊淡淡的說著,一邊看著大門。
現在是下午兩點,城里依然人流不息,打鐵聲、叫賣聲、吵架聲此起彼伏。貝特瑞走在廣場上,及腰的金發被風吹起,美麗的臉龐被吹起的頭發遮擋著,若隱若現。她走到一張石凳前,用手輕輕盤起頭發。雙手虛握,悄悄地練習著揮劍的動作,這一刻她神情嚴肅,就像是在和心中的對手進行著比試。過了一會兒,她定了定心神,緩緩坐到石凳上,環視著這個她生活了十四年的城市。廣場的周圍沒有發生任何變化,眼前的一切日復一日,感覺時間在這里失去了它的活力。她看到廣場盡頭那處塌陷的廢墟,不禁眉頭緊鎖,陷入了沉思...
“哥哥...哥哥!”從遠處隱約傳來的哭喊聲將貝特瑞從沉思中拉回了現實。她快步找尋聲音的來源,就在廣場南面的集市上,看到了一個兇狠的胖子拽著一個小男孩,男孩的腳上帶著鐐銬,正在極力著乞求。
“這位先生,您不覺得在這里欺負一位兒童非常不妥嗎?”貝特瑞質問道。
“噢,這位高貴的大小姐,我只是在教訓家里不聽話的孩子,并不是欺負他。”奴隸販嬉皮笑臉地解釋道。
“誰會給自己家里的孩子帶上鐐銬呢...嗯?而且我沒記錯的話,販賣奴隸應該是法律禁止的。”少女更加嚴厲地說道。
“這位大小姐還真是誤會我了,我只是在幫助這位苦命的小老爺尋找他下一個溫暖的家,順便只收一點微薄的酬謝費,嘿嘿。”奴隸販一邊賠笑著,一邊盤算眼前這位穿著體面的大小姐也許愿意慷慨解囊。
“我看大小姐無比虔誠,肯定也樂于助人,能不能考慮幫助這位小老爺呢?”奴隸販接著道。
“要多少?”貝特瑞問道。
“嘿嘿,只要八十杜克。”奴隸販笑道,并伸手向前攤開著。
“這...”貝特瑞突然猶豫起來。八十杜克確實不是個小數目,已經足夠一個普通家庭一年的生活開銷。
奴隸主瞧出少女的猶豫,并遲遲沒有說話,便失去了耐心,翻過臉來罵道:“哪來的野丫頭,找你肥布大爺開心?!再不走,小心打斷你的手!”
“我聽到有人要打我們的貝特瑞?是哪個壞家伙啊?!”突然在少女身后走來一位面目清秀的男孩,他用著緩慢的語氣看著肥布問道。
“就是你肥布大.......”肥布還沒說完,剛轉頭腿就站不住了,身體不由自主地靠向墻壁。倒不是因為他怕眼前這個男孩,而且他看到了男孩身后二十個長得跟大猩猩一樣壯的領主親衛隊。
“媽呀...”肥布強撐著差點沒癱倒。
“這位私自販賣奴隸的肥布大媽,如果不想真變成大媽的話,就請你再考慮一下酬謝費吧。”貝特瑞說道。
“是的,兩位大人,我想過了,八杜克...哦不,一杜克就完全足夠了。”肥布尷尬地笑著。
“這是錢”,男孩扔了一杜克給肥布,“解開鐐銬,趕緊離開伍登梅克!”。
“是,是,小老爺,我這就走。”肥布哆哆嗦嗦的解開銬鎖,拿著錢立馬就跑了。
貝特瑞走到小男孩面前,將他一把拽起,又拍了拍他褲子上的泥土。
“你還有家人么?”
“只剩哥哥...但也被帶走了”男孩抽泣著說。
貝特瑞轉頭看向身旁的男孩,眼神似乎在詢問著他。
身旁的男孩緩緩的搖了搖頭,做出無奈的表情。
“行了,再哭也沒有用。眼前我能幫你的只有這么多,你有什么打算嗎?”
小男孩過了很久,終于慢慢平復下來,想了想回道:“我想還是回家鄉去吧,那里也許還有我的親戚在。”
“你的家鄉在哪里?”貝特瑞問道。
“我們來自賽爾費雪,實在沒了生計,才舉家避難到這,沒想到半路上...”
聽到這里,貝特瑞一下子怔住了,小男孩向他們鞠了一躬,說了聲謝謝,便踏上了獨自回家的道路。
足足過了十分鐘,她似乎才突然想起什么事來,回頭看向身邊的男孩。
“席德,你是不是又跑來抓我回去啦?”說完便嘟著嘴看著男孩。
男孩的名字叫席德,是伍登梅克公爵泰爾之孫,阿蘭諾之子。年紀不到二十,就已擔任艾恩赫特皇家科學院院士,一頭銀發,藍寶石一般的眼睛,身穿皇家院士服,正一臉微笑的看著少女。
“算了,每次說你都只會笑!但話說回來,我是真的不愿意在人面前刻意打扮的這么軟弱,而且......”
“而且還是郫格科勒家的人面前是嗎?”席德搶先說道。
貝特瑞沒有再說話,只是繼續眨著眼睛看著席德。
“知道啦,我會幫你擋一下”,席德輕輕地摸了摸少女的頭。
“我就知道你會幫我”,少女就像得到糖果的孩子一樣燦爛的笑著。
太陽緩緩的移向地平線,夕陽映射下的城堡看上去就像抹了一層金色的涂料,散發著耀眼的光芒,權力又何嘗不是如此的讓人向往卻又難以得到。一位高高在上、每天為領地操心的領主大人和一個衣食無憂、背井離鄉的人質,到底哪個更快樂呢?貝特瑞用力搖了搖頭,讓自己不再去想這些煩惱的事情。
“又在想什么鬼主意了?”席德打趣的問道。
“沒有啦...我們快走吧”。
“貝特瑞大人,您總算回來了,果然只有席德大人能說服您。”一位侍女焦急的迎上前來,手里捧著一套藍色的禮服。
“我...”
“貝特瑞大人有點累了,你先把衣服放到大人房間里,晚些再過去吧。”席德對著侍女說道。
“是!席德大人。”
等侍女走遠后,席德給貝特瑞使了個眼色,貝特瑞心領神會地點點頭,便回自己房間去了。
時間到了晚上七點,城外大路上出現了一隊騎士,一共優七人。他們統一穿著黑色板甲,胸甲中心印有并排的兩道下弦月圖案。他們穿過城門和城里的街道,進入了城堡。今晚城堡會客廳布置的異常隆重,所有燭臺都點上了精美的蠟燭,將整個大廳照的燈火通明。長桌上擺滿了美酒和佳肴,大排宴宴就等貴賓到來。
“公爵大人,他們到了。”城堡看管大門的仆人向里通報著。
泰爾公爵身著精致的紅色禮服,站起身迎接到來的客人。
“歡迎您,弗雷德大人,您的到來令寒舍蓬蓽生輝。”
“哼,這個鄉下地方真是偏僻的離譜,連一條好路都沒有。”這位弗雷德大人沒搭理泰爾的話,用陰陽怪氣的聲音一邊抱怨著,一邊對著剛才通報的仆人嚷道:“喂好我的拉克爾,否則就賞你幾鞭子”。
泰爾微微地向那位仆人點了點頭,就立馬寒暄著將弗雷德一行人引入坐席。
“弗雷德大人現在是王上身邊的信任之人,一定是經常為王上操勞。”泰爾拿起酒杯,側身對著弗雷德說道。
“伊多王是斯特里克,不,甚至是整個艾恩赫特歷代君王中最虔誠和擁有智慧的一位,能為國王效忠也是整個家族的榮譽”弗雷德驕傲的說道。
“是啊,郫格科勒家族一直以來都最深受王室恩典,這也是大人您才能過人,眼界非凡的原因。”兩人有說有笑,推杯換盞,一邊等候的游吟詩人也開始彈奏起歡快的曲子。
“聽說北方的索爾瓦人又開始鬧了?”泰爾輕聲地問道。
弗雷德輕蔑地冷哼一聲,說道:“不過是一些沒有開化的野蠻人而已,殺幾個平民,搶些家畜罷了,也鬧不出什么花樣。王上正在征集軍隊,準備再一次東征提奧多,沒工夫搭理他們。”
泰爾緩緩地喝了口杯中的葡萄酒,沉思了一會兒。
“公爵大人應該也收到國王的征調令了吧,怎么好像不清楚這件事?”弗雷德接著反問道。
“當然,伍登梅克早已收到征調令,只是...”
“只是什么?”弗雷德怪聲怪氣的問道。
“...只是這北方的索爾瓦人日益壯大起來,雖說搶點東西殺點人沒什么大不了,但我聽說索爾瓦部落出現了一個新首領,那人聯絡了其他部落結成同盟,已對艾恩赫特形成威脅。我擔心王上傾全國之兵東征時,被他們鉆了空子。”泰爾表情凝重,一臉憂心忡忡地說道。
“這個人我也聽說了,今天聽公爵大人這么一說,倒的確是個危險...不知道公爵大人有什么建議呢?”
“這個嘛...倒也算不上建議,王上此次東征必然攻無不克,能夠陪同王軍一同凱旋必然也是最大的榮譽。伍登梅克也是全城上下都想要分享這份榮耀,但威脅王國的蟲子,總也要人來清理,您說是不是?”泰爾繼續一臉憂心地說道。
“噢...原來是這么一回事...”弗雷德緩緩地點著頭,突然眼睛盯著泰爾,冷冷地道:“公爵大人原來是不愿意跟隨伊多王一同出征,想拿一個不知道哪里冒出來的野蠻人頭子做借口吧?且不說這人是否是真的,就算真有,他又能拉起多少人來攻打艾恩赫特?”
泰爾聽完,臉上沒有任何異樣,身子俯向弗雷德,輕輕地說道:“大人誤會了,據城里間諜匯報,這野蠻人王確有其人。至于他是否有威脅,宮廷內其他大臣都不及大人的聰慧,難以認清...”
說到這兒,泰爾停頓了一下,又接著道:“伍登梅克也不敢和郫格科勒爭這份榮譽,大軍出征,我知道必然需要大量軍費...所以我愿為大人貢獻一份綿薄之力,助大人旗開得勝。”
弗雷德不禁笑了起來,連連點頭道:“還是公爵大人考慮周全,等我回到王宮就把公爵大人的提議推薦給伊多王和王后。那今天就多謝大人款待,我們先告辭了...”
泰爾急忙拉住弗雷德,說道:“大人別急,節目還沒結束。”隨后叫來一位侍女說道:“請貝特瑞小姐來參加晚宴。”
侍女領命退下,二十分鐘后,貝特瑞走進了會客廳,兩縷金黃色的長發從兩邊披向胸前,湛藍的眼睛堅定地掃向在場的每個人。她穿著一身男式禮服緩慢的走到泰爾公爵面前。
“公爵大人,非常榮幸能被邀請前來參加晚宴,非常抱歉,因為我的禮服被弄臟了,所以只能...”
“所以我只能讓她先趕緊穿上我的禮服,畢竟爺爺不喜歡等太久,而且大家都必須穿禮服參加宴會”,席德趕忙搶先說道:“貝特瑞原先穿的禮服實在太漂亮,我忍不住用手撫摸了一下裙邊,卻一時忘記手上沾滿了修理望遠鏡時涂上的機油,后來越擦越多...”。
泰爾沒接茬兒,只是讓他們快點入座。席德在泰爾公爵左手邊坐下,貝特瑞挨著席德也坐了下來。
“你的舉止哪里還像個貴族?!”泰爾低聲對著席德嚴厲地說道:“你只會壞了我的計劃!”
說完,泰爾連忙轉向右邊正打算解釋一下,卻發現弗雷德正歪拿著酒杯,出神地看著貝特瑞,酒也從酒杯中不斷地流到地上。
泰爾立馬會意一笑,“嗯哼...”,泰爾清了下嗓子。
“啊?啊...抱歉,泰爾大人,呃...您的酒真是美啊,哦不,您的家人真香...哦也不是...”弗雷德開始語無倫次起來。
“哈哈哈哈...我來給您介紹一下。這位是賽爾費雪家的貝特瑞小姐,從小就來到伍登梅克城,在我這里生活了十多年,可以說就是伍登梅克家的人了。”弗雷德一邊聽著泰爾介紹,一邊繼續出神地看著貝特瑞,大概是因為嘴巴張得太大,居然還在嘴角流下了口水。
“弗雷德大人?”泰爾拍了下弗雷德的肩膀。
“嗯...我在聽呢,公爵大人。”弗雷德目不轉睛的回道,心想:這老頭怎么話說不完了。
“弗雷德大人,令愛如今已嫁給國王,住在王宮之中,而您的夫人也很不幸在多年前就過世了。對此我表示很遺憾,但像您這般榮耀的貴族大人,還是應當再尋美眷,不但能照顧起居,也可為您增添子嗣...而這位貝特瑞小姐也正好成年,尚無婚約...”
說到這里,弗雷德就算再是低能兒,也都能聽出來泰爾的意思了。
“公爵大人真是...太善良了,您的善心真是比圣徒都讓人難以企及。”弗雷德想繼續往下說,但看到貝特瑞突然眉頭緊鎖,便猶豫了一下才繼續問:“但不知貝特瑞小姐意下...如何...?”
“能有什么意見?這事我定了!哈哈哈哈...”泰爾擺了擺手得意的笑道。
“我不同意!”
“我不同意!”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席德和貝特瑞,只見他們兩人同時拍案站起,異口同聲的喊了出來。
突然整個會客廳安靜了,一旁的游吟詩人正不知所措,手里的魯特琴聲也戛然而止。
一個正在餐桌前端起空盤的侍女定在那兒不敢動,汗水從額頭上滲了出來。
...
過了有十秒,卻好像漫長的十個小時。弗雷德帶來的一位騎士隨從突然開口:“一個小小的賽爾費雪家的女人,居然敢在尊貴的郫格科勒家的大人面前如此放肆...”
這時,弗雷德也開口了:“啊哈哈哈,美麗小姐的脾氣總是很大的...這次的確有些唐突,畢竟我也年輕不再了,但還是要多謝泰爾大人的美意...今天就先到這里,時間不早,我們也不繼續叨擾了。”說著幾人便起身往大門口走去。
泰爾也同時起身往外送,“今天讓大人見笑了,此事我必會給大人一個滿意的結果...關于...”
“公爵大人不必在意,征討野蠻人之事,我一定會向伊多王好好說明的!那...貝特瑞小姐之事,就多勞煩公爵大人了。”說完弗雷德便癡笑起來。
“一定一定!”泰爾連忙回答道。
目送完弗雷德的隊伍出城,泰爾陰沉著臉回到會客廳中。
“送貝特瑞小姐回她的房間,沒我的允許,禁止任何人探視!”泰爾向侍女命令道。
“還有你,席德!我知道你小子的想法,我勸你早點認清現實。”泰爾緩了緩,繼續說道:“學院下午也來信了,讓你今晚就動身回去,國王要為東征研發新的攻城器,你現在就回房去準備吧。”
“可是爺爺...”
“可是什么?你連國王和學院的命令也打算反對了嗎?!”泰爾瞪著席德,一旁的侍從和侍女帶著席德與貝特瑞離開了會客廳。泰爾走向邊門,向其他人擺了擺手,徑直走向了長廊盡頭自己的房間。
一輛馬車在火把的照耀下忽明忽暗,隨著一聲“出發”,四名騎士護送著馬車走出了城門,一路向南前往皇家學院所在的城市——澤塔。貝特瑞在房間的窗戶后,靜靜的看著車隊遠去。明明在這十多年里,已經習慣了一個人面對很多事,但這次,無助的感覺卻壓得胸口喘不過氣來。生在一個沒落貴族的家庭,從小被當成人質在他鄉長大,每天衣食無憂,原來丟掉的是掌控自己命運的權力。
炎熱的八、九月就這么過去了,貝特瑞在房間里數著窗外樹枝上一片片變黃的葉子。每天除了來送飯的仆人,就只剩下泰爾安排來勸導貝特瑞的侍女會到房間日復一日的說著同樣的話。泰爾有時也會叫來那位侍女,詢問最近有沒有改變心意的想法,但得到的答案總是沉默,僅有一次開口,也只是問侍女要了一塊鏡子想看看自己。
不知不覺,艾恩赫特進入了十二月,伍登梅克城的大雪連續下了五天,天氣也突然冷了起來。侍女照例來到貝特瑞房間,然后用著每次都相同、說過無數遍的開場白:“貝特瑞大人,人生就是這樣,有時命運的安排不是你想要的,就像楊帆遠航,也不總是順風。學會在逆風時轉一下帆的角度,雖然走的不快,但也總是在前進呀...”
“誰教你說的這些話?”
侍女愣了一下,“嗯?是貝特瑞大人你在問我么?”
“對...這些話不太像是你能理解的,一定是有人教了你。”貝特瑞靠在窗臺上,看著窗外說道。
“是的,大人,這些話都是泰爾大人教我的,我記了好久才背出來的。”侍女回答道。
“你去和那老頭說,我有話和他講。”
“大人,我馬上就去!”侍女連忙跑出房間,“泰爾大人...”。
貝瑞特靠坐在窗臺上一動不動,呆呆地看著窗外。城內空蕩蕩,沒了平日里的喧囂。雪地里,也只有幾個人正在搬運著一堆枯樹枝。她閉上了眼,靜靜的回憶著。
“大人,泰爾公爵在客廳等您,請您過去”侍女沒過多久就帶回了泰爾的話。
“親愛的,這幾個月相信你也想明白了吧,說說你的想法”。泰爾在客廳來回踱步,當看到貝特瑞進來時,立刻上前焦急的問道。
“泰爾大人,這事關我的一生,我也已經想得很清楚,所以才會找您。但有個要求,我必須自己親口在你們兩個家族的人面前說出這個決定,而不是由其他人代替。”
“是出于身為貴族的榮譽嗎?可以,我答應你!”泰爾痛快的回答道,“今天我就派人通知弗雷德大人,后天中午,我們在城市廣場讓您來向大家鄭重宣布。”
日子很快就到了約定的那天,包括弗雷德·郫格科勒在內的數位家族成員一起來到了伍登梅克城。泰爾安排手下將廣場裝扮的十分華麗,并在廣場中間用長木板和大石塊搭起了一個臺子,準備作為訂婚儀式的舞臺。
賓客陸續來到現場,人群中,泰爾發現了一位不請自來的貴客——大主教加西亞。他趕忙上前迎接,“主教大人怎么今天會想到來伍登梅克?難道您也是聽到了今天訂婚儀式的消息了?”泰爾問道。
“公爵大人,您好!我并不知道訂婚的事,今天來只是因為有公事要辦。”大主教加西亞回道。
泰爾注意到加西亞身后還有一人,同樣也是神職人員,他是賽爾費雪主教馬爾科。泰爾疑惑的看著他們,剛想繼續問下去,禮樂突然響起,整個廣場陷入一片歡呼之聲。貝特瑞身穿紅色禮服,從城堡向著廣場一步步緩緩走來。所有在場的人都將目光鎖定在了她身上,實在是從未見過如此美麗的少女。所有人都仿佛聽到了自己的心跳聲,伴隨著貝特瑞的腳步,越來越近,越來越快,感覺馬上就要跳出身體了。
此時此刻,當然要數弗雷德最心急,他恨不得直接迎上前去,抱得美人歸。當貝特瑞終于走到舞臺中央時,弗雷德便起身準備上臺去。
“請您先等一下,弗雷德大人,接下來要宣布的事,可能跟您還沒有太大的關系,所以請先留在原地,謝謝!”貝特瑞對著臺下的弗雷德說道,之后又調整了一下氣息,慢慢地向著臺下所有人說:“一個沒落的家族,會讓它的子孫失去自由,成為人質;讓它的人民失去家園,淪為奴隸。但只要我們還沒有喪失斗志,那這個家族就仍然會有一天再次強盛起來!”
貝特瑞怒目盯著臺下的弗雷德,接著說道:“今天你們眼里的賽爾費雪沒了往日的獠牙,就以為可以肆意擺弄它的子孫,那你們就錯了。就算現在我還是一名失去自由的人質,我也依然會大聲告訴你們,我拒絕!”
臺下的弗雷德再也無法忍受再次被愚弄,他憤怒的拔出佩劍,準備帶人一起沖上臺去。而正在此時,一道身影搶先上臺擋在了貝特瑞的身前。只見他緩緩摘下了灰色斗篷上的帽子,露出了一張年輕英俊的臉龐,一頭銀色短發向后梳著,銳利的眼神讓人不寒而栗。他隨后脫下斗篷,展露出一身銀色鎧甲,胸甲中間印有一個太陽形狀的紋章,紋章的下方刻有兩把交叉的長槍。
“是死神之槍——貝尼·賽爾費雪?!”人群中有人驚呼道:“他怎么會在這里?”
“有誰想來試試這把死神之槍?”貝尼右手持槍橫于身后,朝著臺下人群喊道。
“你不是被自家領主流放了嗎?是誰允許你回來的?”弗雷德指著貝尼質問。
“是我。”貝特瑞說道:“我允許了貝尼重返故鄉,再次為賽爾費雪戰斗。”
“你有什么資格做這樣的決定?你只是家族的人質,連你自己的命運都無法決定。”弗雷德手下一位騎士輕蔑地嘲諷著貝特瑞。
貝特瑞站在臺上,低下了頭,金黃的長發遮住了她的臉。她右手緊緊的攥著紅色禮服的領口。突然間,伴隨著一道撕破布匹的聲音,貝特瑞從領口完全扯開了身上的衣服,臺下所有人都瞪大了雙眼。之間被扯碎的衣服里面,穿著一身同樣銀色的鎧甲,和貝尼的一樣,胸甲上印著太陽形狀的紋章。
“因為,吾乃賽爾費雪第七代領主,貝特麗克絲·賽爾費雪!”
“今天任何對我提出的無理要求,都將被視為向賽爾費雪宣戰,死神之槍以及駐扎在城外山坡上的銀狼鐵騎將拼死捍衛領主和家族的榮譽!”
“不可能,雖然你們領主的確是在前幾天病死了,但領主繼承必須得到國王和大主教任免。伊多王并沒有提過這件事。”弗雷德對著臺上大聲的叫喊著。
“伊多王已經簽下法令。”大主教加西亞從人群中走出來說道:“賽爾費雪前任領主沒有可以合法繼承的直接子嗣,從繼承法律上來說,貝特瑞是第一順位繼承人。法令即刻生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