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辰已到,錢飛償還了從女郎們手中借貸來的真氣與功法。
女郎們仔細一品自己的經脈感受,確實不再是那種受到一個“大家長”牢牢控制的感覺了,恢復了很自在放松的感覺。
自從在新大陸被司馬吞蛟困住以來,她們日思夜想的就是恢復這種感覺。
錢飛做到了,把她們帶了出來,并且把借貸的真氣與功法按時歸還了她們。
不歸還倒也不太可能,錢飛控制住這些真氣的時間到此也是極限。
“關于降落你有什么安排?”李木紫恭敬地說,“還請示下。”
錢飛沒有回答。
他的臉色不再是正常人的顏色,而是一種接近死亡的灰暗神色,他好像是站著,其實是失重狀態下直立懸浮著。
眼神失去了焦距,還保持著微笑。
馮瑾撲上去,一把按住他胸口大穴,凝神說:“人還活著,但是需要絕對靜養,我也會好好看護他的。”
其余女郎面面相覷。
冰霜堡壘在半空中是傾斜的,下墜的速度越來越快。
它已經走過了彈道的百分之九十五的路程,跌入了大氣層,四周都冒出火光。
從透明的駕駛室望下去,女郎們可以看到鎮中洲與東海大部天氣晴朗,云氣稀少,被春節期間常見的干旱冷高壓控制著。
她們看得到鎮中洲與海岸線的輪廓,那里是她們和十幾萬乘客都夢想回到的家,然而不確定最終有多少人以活著的形式到達。
李木紫、凈草、馮瑾都已長生不老,氣息與大地上的信徒生靈同在,或許并不容易摔死,不過她們還沒有試過。
而且即便能夠獨活,對她們來說也是極壞的結局。
表征白晝黑夜區分的明暗分割線正在緩緩地掠過鎮中洲,將黃昏送往越來越西邊的地區。
其實從點火起飛到現在準備降落的時刻,并沒有經過從早到晚六七個小時那么久的時間。
現在看到鎮中洲日落,是因為舊大陸在新大陸的東側,其東海岸更是要早好幾個時區。
冰霜堡壘的外壁已經在墜落途中燒融了不少,不過外壁依然很厚,錢飛為此早已做好了準備。
代價就是,內部空間確實局促,乘客們像是上了春運時的綠皮車,沒有多少走動的空間。
錢飛鼓動乘客們拉動鋼纜,這些鋼纜主要集中在中心部位,乘客們聚在一起拔河,很是興奮。而等到事情結束之后,卻發現自己只能擠在鋼纜周圍,原本可回去的艙房已經變得不存在了。
獵人與商人擠在一起,農民與官吏擠在一起。他們能察覺到半透明的墻壁外面異常地明亮,而且明暗不均地閃爍著,心慌慌的,不知道何時能到終點站。
在鎮中洲的海邊,天已經黑了。
地上有許多人留意到了空中的一顆火流星,拽著長長的尾巴,好像彗星一樣暫時懸停在星空之中,但不經意間就在視野里變得更大了。
人們奔走相告,指天相談,一時還想不到它可能砸在自己頭上,只是不覺得像個好兆頭。
天上有幾個仙女,在冰霜堡壘里面,扶著駕駛室的小桌,在失重中裙裾飄飄,臉色陰沉地俯瞰著這些大地眾生。
李木紫沉吟著說:“關鍵是不要砸在陸地上,不要砸死很多人。”
馮瑾把昏迷的錢飛放倒在躺椅上,用三層安全帶把他牢牢綁住,從錢飛身邊抬起頭來,不滿地說:
“你這是已經考慮好犧牲掉自己了嗎?不能救一救的嗎?”
凈草說:“不就是個大冰坨里面塞了十幾萬人,看我把它推回去。”
她的分身離開駕駛室,過了一會兒又回來了:“好像能推動一點,但是不夠……話說,落入海中再浮上來行不行?只要這東西內部不進水就好。”
唐心純卻給出了比較專業的意見。
唐心純是在整個冰霜堡壘被劈成兩半的時候醒來的,也參與了萬眾“拔河”,算是作為一個力氣大一些的普通人出了力。
她搖頭說:“我們會被海面拍碎,然后渣渣沉進海底再浮上來。”
李木紫也好奇地問:“為什么?一般石頭并不容易摔碎在海面上,只會擊穿海面進入深處。我們不行嗎?”
唐心純說:“海嘯是會把房子拍碎的,那就像是海面站起對著房子撞過來。現在也像是這樣一張海面對著我們撞過來,而且速度快幾百倍。”
女郎們沉默了片刻。
馮瑾又說:“飛機,我說飛機是怎么降落的?我們不可以像飛機那樣降落嗎?”
關于飛機的專家是陳夏華,女郎們一起望向陳夏華。
陳夏華剛才一直沒有開口,現在緩緩地說:“我就是在心算,把各種可能性考慮進去,會需要一個什么樣的跑道。我擔心我算得不對,你們幫我看一看。”
她迅速地寫出了一個方程,當場展開成一尺多長的一個式子。
在式子的末尾,寫著:一千三百。
李木紫想到了陳夏華所慣用的度量衡單位:“一千三百米?你還別說,皇京中軸線的那條朝天街,都是上好的青石板路……”
陳夏華聲音虛弱地說:“不,不是那個單位。單位是公里。”
除了陳夏華夫婦之外,唯一看得懂這方程的是李木紫,她驗算了一遍,發現陳夏華所言不虛。
女郎們再次陷入了壓抑的沉默。
至于說一千三百公里是個什么概念,如果找一張地圖比劃一下的話……不用找地圖了,現在從高空俯瞰的鎮中洲風景如畫,就像是一張現成的地圖,精度極高、沒有任何投影誤差。
凈草笑笑,說:“看來這飛機是沒有地方降落了。”
“不,有地方。”錢飛忽然說。他不知什么時候醒了,說,“有一個現成的跑道,就是神蛇……”
李木紫撲過去說:“真的可行嗎?”
錢飛又昏迷不言了。
馮瑾快要哭出來,仔細按摩錢飛的胸口經脈:“額滴娘哎,不會是回光返照吧?”
陳夏華咬著嘴唇,強忍著不往他的方向去看,嘴唇都咬破了。
不過錢飛所說的那唯一一個提示,女郎們確實都聽懂了。
此刻冰霜堡壘的高度已經下降到相當危險,她們中每個人都可以清晰地看到嵌在鎮中洲一路往西的一條白練。
在平原之間,在大堤之間,在群山之間,九曲蜿蜒。
長度遠遠超過一千三百公里,已經全部封凍得結結實實。
那就是這個世界的母親河:神蛇河。
有千里之長的冰上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