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整的病危通知書在幾根有力的手指下被撕成條，隨后和冬夜的寒風肆無忌憚的飄舞在街道上，男孩收了收領口，輕輕吐了口氣，像條狼狽的流浪狗，漫步在燈紅酒綠下，全世界的聲響都在悄然逃遁，只剩他一個人呼吸的聲音，安靜得可怕。

　　路在溫如玉的腳下越走越黑，直到真實世界里真正的昏暗無聲提醒他走錯了路。他想回頭，但是現實總會有一些意外，比如前面拿刀的痞子和后面叼煙的混混。

　　“小子，不是很長眼啊，怎么就撞到“槍口”上了！哥們兒今天都想‘收攤’回家了！”發型明顯不是好人的混混叼著快熄滅的煙道，肩上的棒球棍跳了幾下，彰顯自己的威勢。另一個刷子頭靠在墻上吐著煙圈，看著明顯兇惡相的拿著刀那個慢慢逼近。

　　許多種念頭在溫如玉腦子里滋生，最后骨子里養出來的認命感占據了上風。三個人肆無忌憚的在他身上搜尋，最后成果讓他們大失所望。

　　“呸！他媽的讓老子白忙活！幾十塊錢頂個屁用！”兇惡的那位吐一口水到溫如玉的臉上，一腳又踹在了他看著瘦弱的身子上。另外兩個人還覺得不解氣，補上了兩腳。

　　怒上心頭，溫如玉突然感覺自己從未如此生氣。他明明沒有反抗，為什么他們還是要拳腳相加！他突然明白，忍讓會激增惡意，貪婪會演變成暴力。

　　溫如玉躺在地上突然大笑起來，引得走遠幾步的三個混混詫異。

　　“瘋了？幾十塊錢不至于吧”。

　　“切，小屁孩就是小屁孩，一點小小的壓力都承受不住”。

　　“快走快走，一個瘋子，晦氣！”

　　溫如玉站起身，整個人氣勢變得異常狠厲，雙腿一蹬，整個人彈出去，掄起拳頭，給那個吐他口水的人的臉就是一拳，那人瞬間就飛出去了幾米，牙齒從嘴里跑出來了幾顆。

　　幾秒的呆滯，三個人也不管這個看似瘦弱的小子為何有那么大力氣。反應過來就是一次慘烈的群毆，這一場架沒有三英戰呂布的場面，只有三個人在圍打一條“瘋狗”！踹一腳，狗還一爪子；打一拳狗，還一嘴牙。最終瘋狗以頑強的生命力取得慘勝，三個混混罵罵咧咧地拖著滿是傷痕的的身體逃開。瘋狗溫如玉，躺在地上，被及時趕來的警察叔叔送回了剛出來的醫院，豐富了溫如玉的復診經歷，還沒結束就重新開始。門衛看到可能會詢問一番，小伙子又見面了，是落東西了嗎？但看到慘相換了一種想法，你是我見過出這家醫院最快回來的人。

　　“斷了三根肋骨，小腿骨裂，19處刀傷，小伙子還活著命真大！”

　　窗外飛過幾只鳥兒棲落在被園工修理的精致的樹上。天花板上的吊扇在慢悠悠的旋轉，似乎與整個地球共舞。溫如玉躺在床上，轉動的眼珠在證明他存活的跡象。旁邊坐著兩個警察，一男一女，女的拿著本子，男的正襟危坐。

　　“孩子，我叫韓政，這位是方含，我們來進行一些詢問，放松，我們不會花太久時間的”韓警官介紹道。

　　“溫如玉，大二學生，家住……三河屯，父親溫常在，母親何露仙，全為務農，有弟弟和妹妹，我說的基本信息都對吧？你受了那么重的傷，必須得告訴他們！”

　　溫如玉眼睛一縮，情緒變得激動，以至于扯到傷口，整個人深吸了口氣，好一會兒才平息下來。

　　“別！別！別告訴他們！我可以付得起醫藥費！我可以照顧自己！別麻煩他們！”快速說完這幾句話，溫如玉呼吸變得沉重而快速，似乎花費了全身的力氣。

　　“好好好，別激動！別激動！”韓警官急忙穩住溫如玉。

　　“從我們調查的資料看，你一向溫潤老實，不像是會與他人爭斗的人啊，可是從現場看，有打斗的跡象，為何如此魯莽？能否詳細復述當時的情況？”韓警官問。

　　然后溫如玉詳細的復述了一遍，甚至對環境人物的描述，異常清晰，像是還原了當時的場景，讓人仿佛身臨其境，不知道的以為他是在講故事，知道的會詫異，誰會甚至能去記那些東西。

　　韓警官和方警官對視了一眼，交流了一下詫異后，對著床上略顯疲憊的溫如玉道：“我們會抓住那三個混混的，保險醫療費方面我們也會幫你交涉好，盡快給你一個交代，好好休息，再見”。兩個人起身離開。

　　溫如玉對著他們的背影有氣無力的道了聲“謝謝”。然后他的目光聚焦在天花板上，仿佛在想什么東西，眼皮緩緩合攏。一個多月后，溫如玉完好的出院，當然，僅限于肉體，對于心靈上來說少了那兼職得來的幾萬塊錢它是殘缺不全的。一個月，溫如玉回到解放前，一次搶劫，是他本不富裕的生活雪上加霜。他也后悔自己一時的沖動，但是不超過三秒來得快去得快。警察抓到了那三個混混，溫如玉也得到了交代，也收獲了警官的教育。當然，他微笑的接受了一切。

　　時間是宰殺萬物的兇器，一個月的時間，足夠謀害掉許多人的記憶，以至于一個人從他們的記憶中消失，他們習以為然。所有認識溫如玉的人發現他再次出現在他們的視線里時，他們先是驚訝，再是好奇，最后是一種對新事物的態度。

　　“咦！這是誰？”

　　“溫如玉？哇，這一個月你去哪了？旅游啦？爽不爽？好玩不？”

　　“溫如玉啊，就那個很努力很厲害同學吧，不過他好像總是形單影只”。

　　最可怕的是，當溫如玉打電話回家時，收到的是意外的態度，父親熟悉而又陌生的聲音“原來是如玉啊，有事嗎？”

　　“沒有，就是打電話回家問問”。

　　“哦，家里沒什么事”。

　　“嗯”。

　　“嗯”。

　　嘟嘟嘟，電話掛斷的聲音異常的契合溫如玉心跳的聲音。

　　晚上下課后，溫如玉走在回自己那個小破出租房的路上。又是該死的夜，每一次夜晚都像是人心的刑場，被行刑的都是善良的人。

　　今夜的星空比昨天的澄凈，晚風比昨天的清涼，自由的感覺比昨天的強烈，因為今天他出院了。他本應開心的，但是那風仿佛透過皮膚，鉆進身體，再拐些彎，直達心底，整個人感覺涼透了一樣。溫如玉加快腳步，想要逃離這種感覺，但是風，在這個世界喧囂。路過一個垃圾桶的時候，他慢了下來，靠近，一個襁褓中的嬰兒！它的掙扎像是在證明自己還活著。

　　溫如玉愣了一會兒，向四周觀察了一下，除了來往但不會發現它的車輛，沒有其他可以拯救它的存在除了他。

　　報警電話打過去，“你好，我在垃圾桶旁邊看到一個娃娃”。

　　“請問還有什么嗎？”

　　“它不會說話”。

　　那邊沉默了一會兒，也許是因為溫如玉表現得太平淡，電話那頭已經帶著質疑。突然一陣風吹來，溫如玉打了個噴嚏，手也按到了掛斷鍵。

　　嘟嘟嘟，掛了。對面真的認為那是個開玩笑的電話。

　　那瞬間整個世界沉默了，兩個聲音在爭執，幫它吧，它那么可憐，可憐？你自己也算，有人可憐你嗎？有人可以拯救你嗎？兩個聲音對比很明顯，后者取得了優勢。溫如玉抬腿開始逃，逃離這個可憐的地方和那個可憐的人兒。

　　回到出租屋，溫如玉像往常一樣，該吃喝拉撒睡該吃喝拉撒睡，似乎剛剛他什么都沒有經歷，所有事情被遺忘，像時間偷偷地變得兇惡，殺死了剛剛的記憶。

　　溫如玉躺在床上籌備自己與周公女兒的約會，但是頭腦異常的清晰，娃娃的存在已經實質到影響睡眠，回憶兇猛而熱烈，罪惡感和同情心同時涌向心頭，最后化成一種思緒。自己的絕望為什么被強行安排在別人的希望上？娃娃沒有錯，我也沒有錯，錯的是這個世界，是它拋棄了我們。然后，溫如玉狂奔出門，心里很忐忑，期待有個好心人發現并帶走了它，又害怕帶走它的人圖謀不軌。最后，真真切切看到她的時候，她乖巧的伸著小手抓空氣索抱，不哭不鬧，微笑的樣子可以融化這個世界最堅硬的東西。那時溫如玉都想到她長大以后回答她一個問題的答案，你是我從垃圾桶撿來的。

　　溫如玉突然明白，我們不應該被剝奪生的權利。所以往死里活是最終目標，賴死茍活是達到目標的手段。我來到這個世界就沒想活著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