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回頭看,是那個無名氏。此人臉上的神色介于尷尬和靦腆之間,微微搓著手。見葉香轉身,他朝前走了幾步,張口欲言。葉香猛然醒悟了什么,她轉過身,頭也不回地大步朝前跑去。她一直沖出了教學樓大門,跑了好遠才停下來喘息,就象是后面有一只利箭在追她。后來,她跟凌云含糊地提過一次,此人笑得肩膀抖動,毫無廉恥。
那天晚上的時候,她收到凌云的短信。
“Baby,你今天怎么樣?還在生氣么?~Love, LY”
葉香將雙手插進太陽穴旁的發叢,用力地揪住。憑什么,她到底做了什么,值得他這樣輕佻的話語?過了很久,頭皮的疼痛終于讓她平靜了下來。舉手一看,好多根發絲黏在掌間。
她回復了一句。
“一切均好,勿念。周末再聯系。葉香。”
第三天是周一,葉香思前想后還是不放心,于是請了病假。她蔫蔫地爬上那輛過江雙層客車,兜兜轉轉到了凌云的學校,然后忍著滿心的難堪晃蕩到藍天大酒店那條街上。她走進藥店的時候,強烈的心跳讓她感到有點眩暈,手足乏力。她呆在一個角落,裝模做樣地研究柜臺里的中成藥,其實不知所云。她慢慢等待著店里的人群,一個一個地被接待,買藥,離開。等到比她后來的人都一一走了。但是又有新的人進來。葉香的腿彷佛被釘在了地上,難以挪動。終于有一瞬間,柜臺前一個人也沒有。葉香臉如熟透的番茄,趨上前去,囁嚅著說出那個名字。女售貨員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啪地一聲,長條形的藥盒摔在了桌面上,讓她一跳。她拿起了那盒藥,放下錢,慌亂地逃了出去,都沒等對方找錢。
是的,她知道,她或許不必折騰這么遠,跑來買這盒以防萬一的藥。可是這里面,似乎有一種叫做儀式感的東西,它誘惑著她,不知不覺之間,花了兩三個小時折騰著來回,完成她這輩子經歷過的最大的一件事。雖然聽起來有些可笑。
是的,她知道,她終于還是成為了母親三番四次耳提面命嚴令禁止的那種女孩。那種,不知檢點的壞女孩。
葉香走在六月的越城街頭,心里彷佛有一個黑洞。一種巨大的空虛與失落感,幾乎要將她吞噬。雖然是夏天,迎面而來的微風帶著明顯的寒意,讓她微微顫抖了起來。
她摸了摸被她關掉的手機,強忍著在眼里打轉的淚,沒有打開。
好不容易,一天一天,艱難地往前走,時間終于到了那個周五的晚上。葉香依照和凌云的約定,打開了手機。一下子涌進來好幾條消息。
“Baby,你今天好嗎?身上還痛嗎?我想你了。~LY”
“Baby,想到這個周末就可以見到你,忽然覺得不能忍。~LY”
“香,你還在生氣嗎?這些天你都沒查我的消息嗎?我愛你,想你。~LY”
這些話讓葉香只感到恐懼。它們就像是從一個陌生的男人嘴里說出來,而不是葉香熟知那個曾朝夕相處的名叫凌云的大男孩。她抖著手,將那些消息全都刪了。終于,她再也忍耐不了,她一下子捂住了自己的臉。悲傷,羞愧,痛苦。如潮水般向她涌來,將她淹沒。淚,從她的指縫中,一滴一滴漏了下來。
抽泣了很久之后,葉香終于平靜了。她給凌云發了一條消息,
“明天我不去城里了,作業很多。我下周末再去找你。葉香。”
叮~咚~,凌云的電話立即撥了過來,
“葉香,你怎么了?我明天過來看你。”凌云的語氣有些急切,但態度和往常一樣溫柔。
葉香小聲地嗯了一下。
整個周末,雖然凌云一直在葉香身邊陪著她,她還是心神不寧。在惶恐不安中,葉香輾轉難眠。已經過期三天了,會不會,會不會真的那么倒霉?怎么吃了藥都沒用啊!難道這就是命中注定?怎么辦?難道她真的要像媽媽說的那樣,像那些女孩一樣,受盡折辱?
葉香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團團轉。她只能在心里默默祈禱。
可是,面對凌云擔憂詢問的眼神,她感覺壓力山大,根本沒法開口。而當凌云試圖接近她的時候,她就像一只倉惶的兔子,一蹦三尺高,躲得老遠。凌云看著她的眼神,迷惑中帶著一些受傷的情緒,有些無精打采。而葉香覺得自己看著凌云的時候,那種感覺,不夸張地說,很像是,像什么呢,象是一只小鹿遇見了狼,一匹羊變的狼。她惡狠狠地瞪了這個背叛了小鹿的狼一眼,掉過了頭。
好不容易熬到了周日的早晨,吃過早飯,葉香努力擠出一點笑,對凌云說,
“你早點回去吧,明天你還要上課。我知道你回去還有好多事要忙。”
凌云伸手握住她的,悶悶不樂地說,
“葉香,你到底是怎么了?這么迫不及待要我回去?你不高興我那樣對你,是不是?可是,可是我。”
葉香滿面通紅,匆忙打斷了他的話。
“別說了,永遠不要再提。讓我們一起,永遠忘了那件事,好不好?永遠都不要再想起。”
凌云想了想,無奈地點了點頭。
不得不說,很多年后的葉香,想起自己當年說的那些笑話,覺得不知道是該笑,還是該哭。是否就是那個時候,那么慎重的憂心忡忡,才導致了現如今這樣,漫長無盡的等待?
人生在世不稱意,明朝散發弄扁舟。這人世間的事,總是這樣,從一個城,再到另一個城,馬不停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