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婉第一次知道,言語可以這樣傷人的心。
雖然沒有刃,但她能感覺有血液從心口涌出。
她的母親,比尋常女人心硬剛強。
父親過世后,母親將她寄養在農村奶奶家,自己迅速和曾暗戀自己其后經商起家的劉叔叔組建新的家庭。
當時,爺爺已過世多年,奶奶經受不住唯一兒子去世的打擊,精神有些恍惚,經常農活干了一半人就跑遠了。
母親大概從沒考慮過當時那么小的她,在沒有經濟來源,精神狀態尚不好的奶奶家中如何過活。
八歲那年,劉叔叔來夏家村將她接走,同行的還有一個粉琢玉雕的小女孩兒,穿著蓬松的公主裙和紅皮鞋。
小女兒只比她矮一點,有點嫌棄她臟,往大人身后鉆了鉆。
劉叔叔彎腰笑著說,“你是婉婉對嗎?名字真好聽。這是妹妹呀!”
夏婉低頭看著自己大拇指處磨破了的布鞋,兩只腳相互蹭著,后退。
“走吧!”奶奶從身后走出,摸了摸她的頭發。
時而清醒時而糊涂的奶奶,此刻眼睛無比清明。
大概即使她在糊涂的時候,也在內心深處明白自己堅守的責任,所以一直撐到劉家人來。
當天奶奶就病倒了,夏婉的離開變得毫無懸念。
奶奶彌留之際,母親終于親自來了,對奶奶說了抱歉之類的話,眼淚卻一滴也沒掉下來。
關于自己不被喜歡這件事,夏婉那時就體會深刻。
劉叔叔性格溫厚,愛屋及烏,對待她的方式盡量公平。
女兒劉貝貝有的,她都有一份,甚至更多。
即便她從小成績優異,聽話懂事,但仍求不來母親一張笑臉。
很多次,她都想問母親一句,如果這么討厭她,為什么要生她下來?
但是她不敢,人在屋檐下。
明知道自己只是僥幸得到的庇護,但她仍總是自欺欺人,告誡自己知足常樂。
原來,不是所有的血緣都有無私可言。
也不是在一起生活得越久,就有感情而言。
母親至于她,從一開始就計算著付出了多少。
像在裝一個撲滿,時間到了,就該砸了,派上用處的時間到了。
她寧可跟她開口的是劉叔叔。
如果是他,她不會有半句怨言。
如果真當她是一家人,有什么不能坦誠溝通?
夏婉竭力穩住聲音,平和地問,“需要我怎么報?”
母親的聲音沒有絲毫停頓,“袁家相中你做兒媳婦,你準備一下,盡快將兩家婚事辦一下。”
不等夏婉出聲,劉叔叔從身后沖進,“我絕不同意!”
原來他一直還站在身后。
母親臉上露出一絲冷笑,失了往日的冷淡高雅。
“你不同意?!那好啊!可能我數學不太好,你擔保的兩千萬,賣了家里這套房子、車和我的珠寶首飾,你告訴我,從哪里還能變出一千萬?”
近幾年行情萎縮,劉叔叔投資的項目大多虧損,持有的股票總體與銀行貸款持平。
母親忽然換了溫和表情,“夏婉不嫁也可以,要不換換貝貝?”
夏婉知道她只是給劉叔叔試壓。
但劉明遠卻當了真,那么溫和的人,突然暴跳如雷,“不可以!”
聲音比剛剛大了幾個分貝,幾乎震聾站在一側的夏婉的耳膜。
夏婉忽而就笑了,輕輕淺淺,甜笑著問母親,“我都不知道,原來我這么值錢。您準備向袁家要個什么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