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喵……”
鐵藍色的遮風桂枝上,金色的獅鷲發出一聲孱弱的呻吟,猶如一頭誤入迷宮的幼貓,在夜色中耷拉著沉重的眼皮。
“醒了。”
一雙溫暖柔軟的雙手撫弄著它順從的翎羽,拉克絲女士美艷的容顏出現在大橘惺忪的眼前。
“喵!”
大橘的嘴里發出一陣尖銳的清啼,它冰藍色的瞳孔可憐兮兮地縮成了渺小的一團,好像倒映著崖底的颶風。
它想起自己年幼時貓媽媽叼著它四處遷徙的樣子,感覺眼前這個女人就像是一只大手捏住了它命運的后頸。
大橘遲鈍的神經這才感受到自己破碎的身軀帶來的疼痛,它難以忍受地哼唧出聲,怯懦地抬起濕漉漉的大眼睛。
“克烈……”
拉克絲感到自己的心臟仿佛被命運之神握緊,她難過又憤怒,復雜的思緒在她胸口翻涌。
獅鷲很少會被情緒左右,因為它們想法簡單、做法直接,而拉克絲感覺在回到部落的短短數月,她仿佛已經經歷完了其他獅鷲一輩子都無法企及的情感風暴。
克烈·霜風之刃,一個曾經為所有族人驕傲的名字。
一個是驕傲的天空之子,一個卻是懦弱的家養貓咪,如果還是前者出現在東征歸來的她面前,她也許會慈愛地乞求母神的祝福,但世事無常,作為預言中的孩子,如果克烈不能強大起來,他很快就會被黑暗中的窺伺者撕得粉粹。
正當拉克絲的心底一片絕望的荒蕪時,大橘毛茸茸的腦袋湊了上來,眼睛里撲閃著希冀的光。
已經習慣了喵言喵語的拉克絲幾乎是瞬間就洞察它的意圖。
“多蘿西小姐說,治療你的傷需要一些特殊的魔植,”拉克絲無奈地安撫大橘金光燦燦的羽毛,“不用擔心,多汶在她的身邊。”
多汶·風暴嘆息,就是那個死死黏住多蘿西的獅鷲護衛,它是新一代出眾的獅鷲,年紀輕輕就已經躋身護衛團,尚未成年所以并沒有化形的能力。
“喵喵喵?!”
這個答案雖然解答了大橘的大部分疑惑,但它卻察覺到了一絲不安的氣息。
它向來是知道它的御用鏟屎官十分博愛,以前就經常接觸各類貓貓狗狗,它看在鏟屎官是在努力掙小魚干的份上,才忍住沒有揪著鏟屎官的領子喵喵質問。
但總有一些不要臉的家伙,趁它不備在鏟屎官下班的必經之路上賣萌。
雖然大橘四海為家,但不可否認,林蘿是它最心儀的鏟屎官,那天狂風暴雨,它在小區門口等待了很久都沒等到熟悉的身影,它想起鏟屎官那副老被別的貓勾引到走不動路的樣子,怒氣沖沖地殺向了醫院。
它只是討厭爬墻,才不是害怕弱小的鏟屎官受到傷害。
直到陰沉的風暴中一塊巨大的廣告牌席卷而來,大橘肥碩的身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撲了上去。
它就說弱小的鏟屎官需要保護吧。
對于大橘來說,它們貓都是有九條命的,用其中一條救下鏟屎官的話,那也是勉勉強強。
可惜胖貓是胖貓,卻沒有那種阻擋狂風的力量。
蘇醒后的大橘變成了克烈·霜風之刃,它感覺自己被一群龐然大物包圍,雖然它們總是用憐愛的目光看著它,但它還是忍不住“喵喵”地呼喚著林蘿的名字。
可惜它并沒有收到任何回應,曾經熟悉的氣息逐漸遠去。
直到它覺得自己岌岌可危的八條命已經被折騰到了紅線的邊緣,它看見了那雙熟悉卻陌生的紫羅蘭色的眼睛。
真好。
大橘這樣想,它只是一只胸無大志、貪念溫暖的橘貓,畢生的夢想大概就是擁有一個林蘿一樣的鏟屎官,在一個陽光燦爛的午后躺在她懷里,用肉嘟嘟的山竹爪撥弄精巧的貓玩具。
前提是那些居心不良的家伙不要妄想碰瓷。
大橘是一只嗅覺靈敏的貓咪,它身經百戰,揍過整個小區妄想黏上林蘿的貓咪,所以當多汶的名字傳進它的耳朵時,它不大的腦袋里似乎有個警鐘在敲響。
“喵喵喵!!!”
激烈的喵語從大橘的長喙中爆發,它脆弱的身體倔強地在鐵藍色的巢穴中輾轉反側,一身的羽毛變得凌亂不齊。
“好了好了。”拉克絲按住了無能狂怒的大橘,想了想,又喂了它一把小餅干。
是用貓草制作的貓餅干,多蘿西在廚藝方面小有心得,僅限少油少鹽的自制寵物飯。
清新的氣息鉆入鼻腔,舌尖上是清甜的滋味。
大橘下意識地咀嚼了起來,兩只爪爪捧起落下的碎屑。
拉克絲女士憂愁地看著它呆呆傻傻的模樣,一邊梳理著它弄亂的翎羽,一邊耐心地勸解自己。
算了,有吃的就乖巧,至少還有優點不是嗎?
另一邊,茂盛的叢林里,多蘿西打了一個小小的噴嚏。
一個碩大的鷹首聞聲而動。
柔軟的林間濕地透露著水澤的芬芳,霧氣彌漫的林中湖像一顆光滑的翡翠鑲嵌在深褐色的土壤上,蜿蜒的墨色藤蔓上綴滿了黃色的花蕊,是陰暗的山林中唯一的亮色。
“多汶、多汶,”多蘿西把草籃子系在獅鷲強壯的翅膀上,“幫我帶給拉克絲女士,好嗎?”
回應她的是多汶親昵地低下頭,長短不一的翅羽像地毯一樣鋪平在地上。
“還差一點,一會兒你多帶幾個籃子來接我好嗎?”
盡管多汶幾次三番、甚至是明示她坐到它的背上,但多蘿西還是選擇了拒絕。
多汶的失望肉眼可見,它頹靡地拍打翅膀,落魄地往領地飛去。
多蘿西為此感到小小的抱歉。
或許對于他人來說是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但直覺告訴她大橘不會喜歡這樣的舉動,所以她雖然有些心動,還是理智地拒絕了它。
大橘從來就是一個小心眼的貓咪,多蘿西在前世就深信不疑,所以她相信,以前的大橘會攻擊其他接近的貓咪,現在的大橘也會對同族的獅鷲出手。
一捆紫紅色的蛇眼莧在多蘿西的手下被溫順地整理成一排。
這種葉面暗紅的植株像土豆一樣,莖干下埋著一塊紫紅色的莖塊,如同毒蛇的眼珠一樣。
它擁有霸道的恢復藥性以及足以損害人族神經的麻痹毒素,在抗性頂尖的獅鷲眼里卻不值一提,是一種十分適合大橘養傷的外用藥物。
蛇眼莧生活在潮濕陰暗的沼澤地里,是一種不常見也不常用的小眾魔植。
多蘿西用拉克絲女士友情提供的精鐵藥鋤,兢兢業業地進行著林間勞作。
沼澤林地離獅鷲部落并不遠,當然是按獅鷲們的飛行速度來說,例如多汶,它寬闊的翅膀帶上采集好的魔植來回一趟只需要一個小時。
多汶離開后,多蘿西清理了一下滲透進指甲的泥沙,她想了想,從魔鬼藤蔓上收集了一些黃色的熒光花帶走。
崇尚美麗的貴族少女們喜歡這種夜色中會發光的花兒,她們會把花瓣搗碎成汁液涂抹在裙子上,讓自己成為夏日晚宴中最璀璨的明珠。
女人的錢最好賺。
多蘿西沒有忘記自己還是個負債累累、拖家帶口的窮苦平民,但結束這趟雇傭之旅后,她甚至可以靠著這些熒光花給科爾斯老爹請一個口風嚴謹的護工。
抱著這樣愉快的想法,多蘿西靠近了叢生的云杉木。
“咔。”
一腳踩空,她歪了一下身體,差點一頭栽進了泥潭里。
多蘿西踩在了松軟的草皮上,似乎有什么圓滾滾的東西在她的腳下碎成了粉末。
低陷的地面上有一根折斷的牛角。
那是一根風干到泛白的耗牛角,大概有兩英尺長,深紅色的紋理像年輪一樣盤旋在尖角。
它應該來自于某個死亡已久的大型魔獸,被時光腐蝕得千瘡百孔,就像剛出爐的薄餅那樣輕脆。
多蘿西怔了一下。
林間沼澤沒有大型的牛類魔獸,而且這片循環系統強悍的沼澤地是會吞噬掉任何死去的尸首。
所以這里也被稱作魔女沼澤。
怪異的牛角并不是唯一,多蘿西撥開糾纏的藤蔓,深褐色的土壤上除了應有的墨綠色矮小的植株,還多了許多令人頭皮發麻的骨堆。
對多蘿西來說,眼前就像一場客歇的盛宴。
幽藍的火焰跳躍在瑩白的骨骼上,無數長短不一的脛骨像是柴火一樣被壘成高高的篝火堆——它們絕非來自一個獨立的個體,而是數不盡生靈腐朽的氣息匯聚在一起。
六個巨大的頭骨掛在黑色的旗幟上,尖長的嘴中布滿參差不齊的犬牙,空無一物的顱內讓它們的眼眶如同黑洞,紅色的蘚類像血絲一樣盤旋在額骨上——它們頂著的年輪一樣一節一節的牛角,或許有的在重力的條件下脫落,成了多蘿西腳下的那個。
祭臺——或許可以這樣稱呼這個林間詭秘的場景,一顆烏黑的晶石在骨堆燃起的幽藍色火焰上旋轉,像是女人們用來的紡線的錐子,詭異頭骨就像是六芒星的銳角,蛛網一般的陌生符號流動著暗紅色的細流,深深鑲嵌在濕土中。
多蘿西從來不是一個易于被好奇心驅使的人,特別是穿越到異世,她沒有能夠為自己旺盛好奇心所買單的實力,這讓她小心翼翼且從不多管閑事。
她毫不猶豫,選擇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