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節按照慣例放了假,我把部分的行李拿了回家,一下地鐵,搭客的一涌而上,似乎要將我圍住。這么猖狂的拉客方式,估計也算是家這邊所特有的吧,我沒有殺價,也只是隨便找了一個就坐了上去。車上還和司機聊一些這邊的變化,司機似乎還以為我是來這邊找工作的,我卻笑了笑說我只是恰好休息才回來,也沒說別的什么,只是聽著他在吹噓最近出現的變化。
回到倉庫這邊后沒找到老屈,倒是倉管老趙在門口給他的狗洗澡,每次都會因為不聽老趙的話被追著滿倉庫打。有一次我們全部人去隔壁的山莊聚餐,結果回來發現它的老婆不知道跑哪里去了,后來翻查監控才發現是趁沒人從門縫下面鉆出去了,或許后來被人抓走了吧。我也只是恰逢聽說秋冬時節會有人喜愛這種進補方式,至于我本人則是極為反感的。我拍著手,示意狗跑過來,它就立刻掙脫主人的控制,向我跑了過來,還濺了老趙一身的水。于是乎,整個倉庫回蕩著我的笑聲和老趙的咒罵聲。
本想我和阿悄兩個要走的人和老屈一起吃個飯,再好好過完這一個月,大石卻來了湊熱鬧。本來也是大石先提出一起辭工的,最后倒是我鬧起來情緒,拉上阿悄一起走了。后來想來也只是些瑣事,不過是和一個文員稍微吵了一下,當然是我單方面被噴,當時也是經理在催得火急火燎。一時之間,我也認真考慮起了這個去留問題,畢竟工作量開始向文職類偏轉,反倒是機修類的不怎么需要我動手了。我和阿悄也算是比較喜歡動手,也就開始對這種半文職的工作感到不滿,兩人也算是一拍即合,也就決定提交辭呈了。
吃完飯去結賬的時候,老屈堅持要他來付錢,我拗不過他,只得由著他來。他說下次我和阿悄發財了就到我們請了,還說自己這次算是賺了。飯后我去剪了個頭發,把留了一年多的長頭發剪了,換了個久違的短碎發,還買了雙打折的布鞋。自己走在小道上,看著滿地的小卡片,還有頭上沒有半點亮光的夜空。越是接近歸去之處,燈光越是昏暗,回頭看看街上的亮光,似乎已經變得看不見了。
大石在我們提交辭呈前打了個電話回家,我和阿悄只是在宿舍里和老屈商量這個事情,又回到了最開始的原點,說是本來這里就沒能學到什么精妙的維修技術,況且年輕人會電腦會做文檔,自然就會做大量的文職工作。至于維修部分,有他們幾個師傅就足夠了,或許說到底一開始,就是被決定了文職和維修都要做的。電話結束后,大石說暫時不會走的,看看轉正之后待遇如何再說,還說自己只是晚一點離開這里而已。
其實在場的都知道,這只是他蹩腳的措辭。之前他氣勢洶洶提出要一起離職的時候,我們也會去安慰他,帶他出去街頭散心什么的,這一次我執行他所說的話的時候,發現他卻像一個泄了氣的皮球。我沒說什么,只是從他床邊走過,到了阿悄的床頭,從他的枕頭底抽出一包煙,拆開來在場每個人都派了一根,我咬著煙,坐在阿悄的床尾位置,阿悄似乎也很配合,沒有因為我掏出他的私藏貨而捶我。老屈似乎發現了我們之間氣氛的不對勁,回去他的宿舍拿了一瓶百年糊涂過來,恰好大石說自己不喝酒,這酒三等分剛好是每人兩杯。
人事和經理在這一個月里斷斷續續地挽留了我好幾次,似乎就沒對阿悄怎么挽留,估計是想要是我繼續留下來的話,他也會隨我一起留下吧。
這最后一個月的時間過得有點無聊,基本上都是和師傅們聊天度過的,偶爾會去學著維修點之前沒修過的機械。慢慢的各位都知道我和阿悄要走了,也沒什么挽留的話,只是大概問我有什么之后的打算,我都是借口說準備考研,不打算找工作了。
沒幾天就要到五月一號了,阿悄把四月份的休息全都放在了月底,結果就是直接走了兩轉把行李都帶回學校去了,中途也再和我和老屈吃了個飯。四月三十日晚,老屈叫我出去和他喝個酒,因為大石在下午下班的時候就回家去了,所以這最后一晚我是自己一個人度過的,即使是不小心喝多了,估計也不會找在宿舍的人發泄吧。
師徒兩人沒說什么,只是隨便點了幾個菜,來了幾瓶大的江小白。每次我都很好奇每一瓶江小白上的廣告語,雖然有點不太明白為什么,或許這就是文化吧。也不記得自己喝了多少,最后連老屈都要投降了,我還想再拿一瓶來敬他幾杯,后來趁他上廁所的間隙,我去把賬結了。等他回來的時候,接過他遞過來的煙,發現自己的打火機已經點不著了,也算是第一次,我的師傅給我點火。我沒作聲,只是身子靠過去,用手做擋風勢,就和他第一次接受我幫他點火的姿勢一樣。
晚上回去我把行李收拾好了,第二天一早就把席子和被子也打包好。大概七點左右,我拖著行李箱下了樓。在倉庫門口看到老趙在給狗吃早飯,他突然問我要不要和他吃個早飯再走,我搖了搖頭拒絕了。突然后頭有個聲音叫住了我,原來老屈聽到我下樓的聲音,急急忙忙跑下來打算給我送行。我說還是算了,行李太多,也不想麻煩他開三輪送我出去坐公交車。突然他從口袋里掏出煙盒來,問我要不要抽一根再走。我說還是算了,有點趕時間,怕回去趕不上午飯。在我出倉庫門的時候,感覺身后似乎有一道視線,我回頭看去,發現那只狗把頭從門縫下探出頭來看著我。每次我出門都會跑出來跟著我,唯獨這一次,它乖乖地待在倉庫不出來。
行李箱的輪子在清晨的地上滑行聲格外刺耳,在轉角出村道的位置,我感到有點不夠力氣,似乎行李變得異常沉重,稍微轉過來看身后的廠房區,倒是如意料之內般看不到倉庫。可我回頭繼續前行的時候,卻仿佛聽到了老屈叮叮當當地捶打機器的聲音。
我回到家鄉后,也沒怎么和他聯系了,途中也和阿悄找了一份工作,結果也并不如意。最后也是阿悄去了別處維修叉車,我則去了一個地方做五金加工。本想等自己稍微混得有點起色之后再聯系他,無奈一直都是如行尸走肉般,甚至還不如從前和老屈一起做事來得快活。時間一長,我也更不知從何說起,也只是偶爾過年過節的時候會給他發點祝福信息,此外就毫無交流了。
但不知怎的,我總會時常記起他來,在我剛畢業踏出社會的時候,他是第一位教會了我很多人生道理的師傅。我常常想,如果我當時再認真點從他身上學點手上的功夫以及做事的態度,會不會現在的很多事情能處理得更好一些。在工作上,我是他的徒弟,但是他絲毫不因為我不懂或者是年紀尚輕而看低我,反而是很多事情都詢問我的看法和意見。在私交上,他是作為好朋友,一直給我支持,在我被經理批得一文不值的時候會找我出去散心;在我因為辭工的事情和大石鬧不和的時候會來開解我;還能在我有什么生活疑問的時候給出一個成年人的解決方式。雖然他只是一個從北方遠道而來漂泊打拼的中年大叔,但在我的眼里,他卻是確確實實地給我上好了這受益無窮的第一課。
每當我因為生活上和工作上所受到的憤懣而想拾起打火機的時候,我總會想起他的面容,似乎要用他的方式來斥責我的泄氣。這使我放棄了重拾的念頭,洗把臉再重新去面對那些不得不解決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