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北平的秋天非常撩人，香山的紅像熱戀中情侶之間熾熱的眼波。莊廷山得了空也帶著沈瑤去散心。就他們兩個人，手挽著手沿著山坡上的蜿蜒的曲線，慢慢地逛著。

　　“你的手怎么這樣涼？冷嗎？”莊廷山牽著沈瑤的手，感覺到絲絲涼意。

　　“就是手腳涼，不冷的。”沈瑤難得有何莊廷山這樣相處的時光，心情很是好。

　　莊廷山拉住總想往前跑的沈瑤，把她的雙手捉住往自己的懷里送。沈瑤被他這一舉動逗樂了，“你這樣我還怎么走？”

　　莊廷山沒有回答，但是對沈瑤的一雙手來了興趣，“你的手

　　這么小呢。”說著就拿自己的手去和沈瑤去比大小，沈瑤一開

　　始不知道他想干什么，可是當掌心快要貼合的時候，沈瑤像是很著急的樣子，握住了莊廷山的手，十指相扣的模樣。

　　“我娘說，和親近的人比手大小，兩個人會分開的。不好，不要比。”沈瑤解釋。

　　這回換莊廷山樂了，他放開沈瑤的手，在她面前背對著她蹲下。

　　“你干嘛？”

　　“不是說沒法兒走么，上來，您的先生背著您。”

　　沈瑤笑得絲毫不遜色于楓葉，那樣的惹人注目，她邊笑邊上去，雙手繞過莊廷山的脖子在他胸前交握著，翠玉的鐲子貼著莊廷山的胸口，聽著他的心跳。“你可不許使壞啊！”沈瑤說。

　　第二天早上，莊廷山如往常一樣出門，沈瑤如往常一樣等他回家，從白天到夜晚。本來莊廷山只是和以前一樣給交接任務，突然就有一隊人來檢查，兩人散的快，莊廷山為了分散那些人注意力，吸引了更多追趕，肩膀上中了一槍。北平的胡同繞來繞去，莊廷山最終僥幸逃掉了。壞的事情總是沒有預告的。

　　莊廷山每天想的最多的就是怎么樣好好的活下來，怎么樣能少受些傷，讓沈瑤那雙那么好看眼睛里少盛一些心疼。他莊家大少爺的身份為他遮掩了不少，表面上瀟瀟灑灑，在這個動亂的時代也過著許多人求之不得的生活，但是他要暗地里和國民黨的人周旋，和偽軍作對，為共產黨其他活動創造空間的焦頭爛額，不會有人看到。

　　追趕的聲音遠去以后，莊廷山才敢出了口氣，肩膀疼得厲害，脫下坎肩胡亂的將傷口捂住。他要回家，這種渴望是超過活下去的信念，因為家中有人在等著他啊。如果這里離莊家再遠一點，他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撐住。

　　沈瑤看到莊廷山的樣子，腦子還沒有反應過來，淚水就淌了滿臉，張著嘴說不出話，站在那兒一動不動。莊廷山想說：“傻姑娘別哭了，我回來了。”話沒說出口，人倒了。沈瑤這才反應過來自己該干什么，她跑過去扶他，手碰到他肩膀上的血眼淚止不住的往外涌。扶著他進來的小廝也慌了，不過十三四歲的小孩兒哪見過這樣的場面。

　　沈瑤逼著自己清醒，顫著聲音讓叫來了清兒，同著這小孩兒將莊廷山扶到了床上。清兒的睡意全無，莊廷山渾身發燙，他等不了，這件事也不能聲張，她要清兒去城郊，那是她沈家多年的老醫生，看著沈瑤長大的，早些年就在城郊獨居養老了。上一回見著沈瑤，還是她和莊廷山結婚的那天。等清兒帶著老先生回到莊家的時候，天已經蒙蒙亮了。

　　沈瑤一見到他，帶著哭腔開口：“阿伯，瑤瑤求求您了，快救救廷山吧，求您了。”老先生被沈瑤這副模樣驚著了，但是很快就恢復，不要說他是看著沈瑤長大的，換成任何一個人，見了她眼那發狂的痛都不忍說一個“不”字。

　　莊廷山的傷不在要害，清理過后本無大礙，但是他受傷后走了那樣多的路，又耽擱了這時間，現在高燒不退，整個人昏迷不醒。沈瑤安頓好了阿伯，又囑咐了清兒交待了那小廝。做完這一切，她就守在莊廷山身邊，她給莊廷山換衣服的時候想哭，觸到他滾燙的身體想哭，看到他肩上的傷想哭，手上的動作不停，淚總是糊了她的眼睛，她想自己真的愛哭。

　　下午阿伯給莊廷山換完藥以后，沈瑤就趴在床沿邊，一手抓著他的手，另一只手托腮看著他，翠玉的鐲子套在腕子上，涼的瘆人。沈瑤緩緩開道：“三哥，我想你了。這就快中秋了，今年我們放孔明燈好不好？”沈瑤仿佛真的在思考，“前些日子我跟著清兒又研究了些點心，看著還挺像回事兒的，你說以后我也開一個點心鋪子好不好？”沈瑤又停了會兒，然后說“莊廷山你可是欠了我的，你拿什么還我？你要替我描眉，陪我去南洋，還要陪我在后海養老，這樣才算作還清。”她就這樣一字一字的慢慢說，像念臺詞似的，聲音十分平靜，可你若看看她的眼睛，那里頭的空洞，真叫人心碎。

　　后半夜的時候莊廷山醒了，醒來的時候一只手還被沈瑤握著，而她呢，就伏在他身邊睡著了，單薄的肩膀直擊他的心臟。他輕輕地想要起身，卻十分吃力，才一會兒額頭上就滲出了細密的汗，這一動沈瑤就醒了，抬頭便對上了他的眼眸，莊廷山輕輕地回握了一下她的手，露出了一個蒼白的笑。

　　沈瑤毫無預兆的就環住了他的腰，湊到他的跟前吻了上去，不顧一切。莊廷山只有一只手能動，他便所有的力量去擁她，回應她，告訴她：他在。等到再次四目相對時，沈瑤已是滿臉淚水。

　　我愛你，盡管日日戰戰兢兢、如臨深淵、如履薄冰，可是怎么說，我還是想愛你，沒什么別的原因，大概就是因為你是你，而我，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