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章

　　徐雙懷孕了，沈瑤知道這個消息的時候孩子已經擁有三個月的生命了。山子送徐雙來的，徐雙囑咐了句晚不晌的時候來接她，山子就走了。

　　沈瑤看著山子漸遠的背影對徐雙說：“身子重了就該叫個人跟在身邊照顧著點。”

　　“哪就那樣嬌氣了，沈瑤姐你總不約著我了。”徐雙笑著說。“你現在有了這孩子我更不會約你了，好好養著，日后叫我一聲干娘我也樂得很。”沈瑤喝了一口茶笑著說。徐雙沒有立即回話，兩個人坐在院子中，初秋的BJ還是很熱，后海這地方微風徐徐，兩個不用為生計發愁的女人坐在院子里吹風喝茶，誰又能看出這世道混亂？誰能覺得她們也有所痛之處？是啊，有時候她們自己都覺得怪異。自己在為什么傷神？為了虛無縹緲的愛情嗎？可是人就是人啊，處在任何一個位置都是，只是各有各的難處罷了。或許你為吃不著大魚大肉抑郁，他為了穿不上綾羅綢緞抱怨，然而那種有痛苦的感覺總是一樣的。

　　“我多跟你待著，日子也能快一些。”徐雙撫平了衣袖上的褶皺，“現在是我們仨待著了，更有意思了。”

　　沈瑤覺得徐雙是個比她堅強的姑娘，“你獨自在顧家的日子可還好，我不去怕給你添麻煩，想你也明白的。”

　　“我沒有什么不好過的，有了這個孩子我更有力氣了。”徐雙從來都是一個笑意盈盈的樣子。沈瑤看著徐雙半天，突然像個八卦閨中密友的小姑娘似的神秘兮兮地笑著問徐雙：“雙兒，你到底喜歡顧準屹什么呀？”

　　兀的徐雙臉紅了，像是認真在思考這個問題，可半天也沒回答，沈瑤也未再追問，兩個陷入回憶的人顯得世界都很熱鬧。

　　山子來接徐雙的時候，沈瑤像個老婆子一樣囑咐了許多，絮絮叨叨。

　　1937年到 1947年，十年，一百二十個月，三千六百五十個日日夜夜，沈瑤未見過莊廷山一面，她收到過莊廷山一百一十一封信，封封內容爛熟于心，想想讀書的時候先生教的真對：“業精于勤。”起初她想給莊廷山回信，信都封好了才想起不知該寄去哪兒，于是又將信收起來。

　　只是十年而已。

　　歲月沒有在沈瑤身上留下太多痕跡，好像她的時光就停在了 1937年，只是人又瘦了許多。四二年的時候清兒嫁給了原來莊家酒樓的一個小伙計，現在買起了些小雜貨，掙不到些什么但是個老好。他們夫妻倆就陪著沈瑤住在后海，院子里好歹又添了份生活氣兒。

　　莊廷山的信是四八年中秋過后停的，但是沒過多久就聽說莊廷山的部隊到了北平一直卻也沒見著人。沈瑤總問清兒“：他回老宅找我了么？是知道我在這兒的啊。”但總也不等清兒回答自己就否定了。“清兒他不會是不要我了吧？”沈瑤又問。

　　“小姐，這仗還沒勝呢，姑爺是為大事忙著呢！眼瞧著離姑爺回來就沒日子了，您可不要瞎想了。”清兒放下手里的針線，起身一邊給沈瑤倒茶水一邊說，清兒那口子做不來什么大生意，但清兒做的針線刺繡總是賣的極好。

　　“他是有分寸的人自有他的打算、快了，就快回來找我了。”沈瑤每天都要這樣想一遍，這會兒眼見著要到頭的日子卻比

　　那幾年漫無目的地等更加難捱了。

　　1949年 1月，北平解放了，連平常安靜的后海都熱鬧起來。

　　聽說國民黨逃得極為狼狽，

　　聽說這一仗勝得十分漂亮，

　　聽清兒說，顧準屹帶著軍功回了顧家，但是顧家沒什么動靜呢。這小子都有個十來歲的閨女了。

　　但是我只想知道，莊廷山你在哪兒？

　　沈瑤想這個問題，想出一千一萬種可能都不曾認為莊廷山會丟下她一個人走。在事實未宣告之前，人們往往選擇自己更愿意相信的，就像是茫茫人海中總覺得你喜歡的那個人有一天也會愛上自己，盡管自己再普通也總覺得自己的這份喜歡是足夠上天眷顧的。在不需要告訴別人的世界里，這種主導權是多少人的歡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