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的烤羊羔確實比之前的不一樣，似乎更小，皮質更加金黃了，就像剛出生的。
這讓我莫名想起烏朵拉，她軟軟糯糯的模樣，她眉眼彎彎朝我笑的模樣，她睡著時眉頭微蹙的模樣……如果她被人搶走，做成食物我會是什么樣的心情？
無論是巴圖魯珠珠兒還是烏朵拉，他們都是我的親生骨肉，我絕對不允許悲劇重現，我和莫干比耶，必須留一個在這世上守著他們！
我是活不下去的了，無論我想還是不想，我都活不下去了。
我感覺到一股腥味從我鼻孔溢了出來，正在緩緩往下流，眼睛，還有耳朵，仿佛有著什么東西在拼命往外爬，仿佛下一秒就會噴涌而出。
天蝎檀芯的死狀再次出現在我面前。
還有那個夢，那個大雪紛飛的夜和孤零零的雪冢……
我握緊手中刺刀，直直地望著莫干比耶，他正小心翼翼切下一塊羊羔的肉，醮上醬料轉身朝我我口中送來。
我知道，此刻場中所有人的目光都在朝這邊看，有羨慕、有嫉妒、也有痛恨……不管是什么，總不會有盼望著我們好的。
以前烏姑常說，我是這草原最幸運的女人，獨得這世上權力最盛的男人的恩寵，可我從不覺得這是一種幸運，這分明是不幸，天大的不幸！
烤肉停在我面前，我并沒有張開口。
莫干比耶眉頭微皺，眼里充滿了不解與迷茫，底下傳來一片驚呼。
我便被蜂擁而上的人拉走，太后在大呼：“薩滿！”
莫干比耶手上的肉掉了下來，筷子落地，發出丁零當啷的聲音，我看到他胸口上插著一把閃亮的匕首，我的匕首。
人群很快便將他淹沒，四周圍一陣紛亂，人影晃動，我卻聽不到他們在說什么，我能清晰地感覺到眼睛鼻子和耳朵都有東西益處，嘩啦啦地，一下子便濡濕了我的衣服。
莫干比耶被人抬走了，大殿里的所有人，都跟了過去，只身下一個漆黑模糊的身影，我很快，便認清那漆黑模糊的身影正是太后的身影。
太后朝我走了過來，二話不說，就是狠狠的一巴掌。
可我并沒感覺到痛，我朝她笑了笑，我說：“你等這一天應該等很久了吧。”
她沒說話。
我不確定她有沒有說話，因為我聽不到聲音了，耳朵仿佛被什么東西堵住，周圍一片寂靜……
她似乎并不解氣，又朝我扇了兩巴掌。
耳朵翁的一下，居然被扇通了！
風嗚嗚地往里灌，我聽到聲嘶力竭的吶喊，她說：“他對你還不夠好嗎？你為什么要殺他！你這不懂感恩的東西，哀家當初就不應該放了你！”
我感覺到有寒光閃過，冰涼刀鋒直捅肚腹。
我微微一愣，還未回過神來，那刀便被抽走了。
一口猩甜涌上，我知道我吐血了。
我知道這是我的結局，所以一點也不意外。
或許，被捅死總比被蟲咬死，七竅流血而死好吧。
太后見我一刀沒死，便又將刀提起，這一次的落點，似乎是我的脖子。
我閉上眼睛，就在我安然接受即將到來的命運時，耳邊忽然響起鐺的一聲，太后的刀似乎被格擋出去了。
就在我好奇是誰這么多管閑事救我的時候，太后驚呼了一聲：“星圖！”
我被一只強而有力的手拉了過去。
由于失血過多，我已經沒力氣將頭抬起來了。
“顧星圖！你知道你救的人是誰嗎？她不單只是當眾刺殺可汗，她還是慫恿可汗處決你父親宏景駙馬的罪魁禍首！是禍國妖妃，是草原的罪人！”太后聲嘶力竭道。
然而身旁人回答她的卻是淡淡的一句：“星圖奉命，保護閼氏。”
“好啊！你非要跟哀家做對是不是？”太后的腳步再往后退，血色視線中，我看到無數人的腳叫我們團團圍住。
“放開我吧。”我道。
可我的聲音已經虛弱到連自己都聽不清楚了，再加上腹部的血在不停地往外涌，我四肢百骸的感覺，都消失了，只剩下聽覺還有一張嘴巴還算受自己控制。
可他回答我的，還是那句話：“星圖奉命，保護閼氏！”
我不知道他為什么這么執著，我明明是他最大的仇人才是，我明明殺了他父親，可他卻一次又一次地保護我，在莫干比耶不在的時候，他就是我的一個跟屁蟲，無論去到哪就跟到哪。
我恨宋慶安，恨他恨得滴出血來。每每想到我的父親是怎樣在他的設計下死去，我就恨不得將他們碎尸萬段。
可星圖卻是我最不忍傷害的那一個。
一個仇人之子，我卻對他泛起了同情心，光想想就覺得十分可笑。
我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將我從成百上千的禁衛軍中帶出來的，我只覺得整個人晃晃悠悠的，在無數個人影中穿梭，刀劍碰撞聲丁零當啷在我耳邊傳來，我身上卻不曾受到一絲的損傷。
其實我想告訴他他不用這么拼命的，用命去救一個將死的仇人，真的不值當。
可是我沒機會說出口，我就算說了，他也沒心神聽。
不管怎樣，他最后還是將我救出來了。
在那么多人的擊殺中，還有如雨點般的箭矢……
我記得北涼軍隊，最是擅長騎射，怕是我全盛時期，也絕不可能在這么多人中將一個奄奄一息的人帶出來，可他卻做到了！
風在我耳邊嗚嗚地刮，臉上的血跡依然被凍成了冰塊。
這么冷的天，怕是我肚子上的傷口也被凍住了吧。只是我沒感覺罷了。
我什么都感覺不到了，除了背后轟隆隆的追趕聲和耳旁嗚嗚的風鳴聲。
“天吶！暴風雪來了！快跑！”背后一個聲音忽然驚呼刀。
我能感覺到星圖忽然改變了方向，怕是不想與暴風雪正面杠上吧！
在大自然的災害面前，千軍萬馬，皆是枉然。
“放我下來吧！”我幾乎用盡了所有的力氣，“我活不了了，你救不了我，誰都救不了我，我中毒太深，你沒必要為我搭上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