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相對而坐，氣氛一時回落沉悶，康津雙手緊張地絞在一起，低頭盯著桌面的紋路，不敢面對他的冷然目光。
余光里他提起茶壺，分別沖燙兩副餐具后，又將茶水倒入杯中。
將茶杯遞至她眼前，卻不放下，只靜靜保持懸空動作，似乎在等她親手接過。
僵持半分鐘后，康津眼睛輕顫一下，慢慢抬眸。
眼前視線中，一只白皙修長的手捏住茶杯，平穩地端起，清透勻凈的茶水冒著熱氣，將他的指尖洇濕一小塊。
“謝謝。”她抿唇小心翼翼接過。
握住溫熱的杯壁，冰涼手心漸漸回溫，她垂眸注視杯中熱氣彌散的茶水，杯子被握地更緊了。
“現在能吃辣了？”
康津愣住，慢半拍抬起頭，撞見他的深邃眼睛，聽見他又問：“遷就我？”
她沉默著，卻讓他誤會了。
“沒有必要。”他冷冷道。
“我從前愛吃辣，并不代表我現在的口味依然嗜辣，沒有什么是一成不變的，如果想順著我的喜好，為什么不主動問我？”
一席話好像是在說他的口味變了，又像似是而非地說別的。
康津從這些話里聽出了一些言外之意，但其中真意令她難以置信。
他的意思大約是曾經未對她的追隨給出回應，但不代表如今他沒有這種想法，以及如果想要了解他，為什么不親口問他，他或許會......給出回應。
想到這，康津猛地抬頭直愣愣地看著他，啞然失語。
他的眼神大膽直白，好似被人剝光了外衣般坦然，毫無掩飾，與之前的幽深晦明全然不同，此刻是直截了當地向她展露他的內心，挑明他的心意。
心神被勾去小片刻，康津陡然間一下清醒。
直覺告訴她這頓飯是一個好機會。
如果注定要一刀兩斷，那么結束在今晚，在這張桌子上也好。
她輕輕地搖頭，在關恂壓迫的目光中，堅定地說出四個字。
“是我變了。”
關恂的臉色又沉下幾分，緊緊盯住她的臉，想從那張平靜的臉上找出些許破綻。
但令他失望的是，康津淡然地笑了笑，十分從容沉著。
“我從前喜歡甜食，不習慣辣......”
她重復他的話：“但過去喜歡的，不代表如今也是；從前不喜歡的，反而現在很愛吃。”
“所以你現在喜歡誰？”關恂逼問。
似是沒料到他會這樣問，康津一下子思路卡頓住，好半晌不知如何回答。
她明明在告訴他，她已經不喜歡他了，可他是怎么聽出她現在喜歡別人的意思......
他緩緩挑起唇輕笑，將她的沉默不語默認為她本想誤導自己，卻還未來得及編好完美的謊話。
“康津，做人要誠實，既然沒有——”
“有！”康津驀地打斷。
他眉間輕挑一下，靜靜審視她。
深深吸一口氣，她壓住慌亂，猛然狠咬一下唇，唇瓣被壓出一條印子，泛著灰白。
“我喜歡——”唇瓣微顫，她竭力克制：“喜歡我的上司。”
最難的已經說出口，接下來就是水到渠成。
“他很好看，有一雙我很喜歡的桃花眼，我、、我暗戀他很久了。”她垂眸說完，許久許久，對面的人始終保持靜止。
耳邊只有飯館里喧嘩吵嚷的聲音，他們高聲談笑，開懷暢飲，襯得他們這處十分冷寂，康津不自在地腳尖輕點地面，想要起身。
忽然，年輕小伙端著他們點的菜去而復返。
“菜來啦！”他一邊擺置菜碟，一邊問：“兩位主食是要白米飯還是炒飯？”
康津的動作微頓，眼睛轉向對面，關恂似大夢初醒，霍然抬頭遲鈍地望著碟子不語。
她只好安穩坐下，“米飯就好。”
小伙子連忙盛滿一小盆白米飯送過來，“二位慢用！”然后快步離開。
“吃飯吧”把其中一碗飯放在他手邊，她佯裝輕松地笑起來：“關恂哥，上次不是已經跟你說了嗎？”
她看一眼他又笑：“早點成家這樣顧阿姨才能放心，你什么時候把嫂子帶回來？”
關恂沒有一點反應，緊緊握著杯子，漆沉如星的眼睛更是一絲光亮也無。
“關——”
“吃飯。”
她剛喊出一個字，就被他驟然打斷。
康津默默坐直，拿起筷子乖巧吃飯。
耽誤到現在，她的饑餓感早就被散盡，唯余心事了結后的悵然。
麻木地將米飯一口一口塞進嘴里，噎得嗓子難受，漸漸眼眶難受地都紅了。
鼻尖也有些閉塞，她輕輕吸一下。
對面伸來一雙筷子，夾著幾塊辣子雞穩穩放進她的碗中，康津咀嚼的動作慢慢放緩。
將辣子雞咬入口中，辛辣刺激地舌頭發麻，她開始瘋狂夾起辣菜吃，一口比一口大。
到最后，辣得她嘴唇嚴重紅腫，眼眶也濕潤了。
關恂從頭至尾垂眸沉沉盯著眼前，慢慢悠悠地吃完一碗飯。
從小飯館里出來，兩個人再沒有說過一句話。
剛走到巷口，白天明來了電話。
“白老師。”
白天明問：“去哪了？”
“沒有，我出來吃飯，現在就回去。”
“別別別”白天明在那頭連忙說：“直接回家吧，這邊……”
他嘆一口氣，欲言又止，康津捏緊手機下意識追問：“出什么事了？”
走在前面的關恂聞言，放慢了腳步。
“龔總和于嬌在辦公室里，被他未婚妻逮個正著，現在江家那姑娘在這鬧呢，公司被她打打砸砸的，亂成一鍋粥了，你先回家吧！”
說著電話里有傳來驚呼連連，那頭傳來江幼羽的怒喊：“行啊！你們龔家人都拿我當傻子是吧！我一把火給你們這燒了大不了都別活了唄！”
“哎呦！小江別沖動！”白天明顧不上和康津在通話，嘟一聲掛斷了。
康津握著手機有些煩悶。
好一會她才抬腳往前走，一眼望見前方不遠處，靠在墻根邊的人。
他慵懶地半倚墻，身形修長峻力。
靜靜守在一側，低頭玩著手機，看樣子已經等她一會了。
康津快步流星走至人前。
“我先回家了。”
關恂偏頭瞥她一眼，冷淡道：“我送你。”
下一秒，康津像是早有準備，沖他搖了搖手機笑著：“我打了車，還有一分鐘到。”
倏地，他收回目光，直起身轉向路口，不一會就橫穿過馬路，到了對面那條街。
身影如風，穿行于兩列行道樹間，灑逸落拓，背影緩緩走出了康津的視線范圍。
直至消失，她才恍然抽離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