養足精神，陳然來到了少年宮的舞蹈教室，不同于獨舞的訓練房，任天將訓練場地定在了少年宮一比一還原舞臺的新型舞蹈教室，陳然上輩子到初二前一直在少年宮訓練，但都只有聽說過這個教室，從來沒有機會到這個教室訓練。陳然看到諾大的教室中只有任天一個人，不見了一直陪同的兩名體能教練，心里正有疑問，卻看到了任天腳上的舞蹈鞋，陳然一驚，這是任天要給自己演示嗎？

　　任天看著呆若木雞的陳然，沒好氣地道：“還不快點準備。”聞言，陳然麻利地拖下套在外的運動服，穿好舞蹈鞋，站到任天跟前，道：“報告老師，我準備好了。”

　　任天看著陳然，道：“原本我想，你如果沒進前十，我就不教你這個舞了，但是沒想到你自己掙了一口氣。”

　　聞言，陳然訕訕笑道：“是老師您教得好。”

　　“哼”，任天發出一個單音，聽不出情緒，但陳然感覺任天情緒明顯好多了。

　　任天道：“所以，這個舞，我教給你，雖然還沒有編完，但你先學著吧。”

　　陳然眼睛眨吧眨吧，二輪的現代舞要求表演時長不超過5分鐘，所以一般參賽者就是表演4分30秒到5分鐘之間，而任天說還沒編好的舞蹈，居然連4分30秒的總長都不到嗎？

　　說罷，任天按下教室的播音鍵，背景音樂是現代曲風的鋼琴曲，任天一直閉眼呆站著度過了前邊舒緩的部分，而鋼琴重音劃過，曲風一改舒緩變得激烈且對抗，任天舞蹈也開始了爭執、徘徊，可見表達的情緒在痛苦中，任天在舞蹈中展示的技巧紛繁復雜，但卻只是出現一小部分，卻又通過肢體表達出來巨大的痛苦情緒，鋼琴聲漸緩，再次緩緩出現一開始的主旋律，任天卻又回到了一開始閉眼呆站的姿態，直到音樂結束。

　　陳然被這個舞蹈深深地折服，或許說被任天所折服，這舞蹈所展示的張力與感染力，像一場龍卷風，襲擊每個觀看的人心里。陳然雖然知道這個舞蹈還不完全，甚至可能任天還沒想好主題，但是，第一次看到任天認真跳舞的陳然依然感受到了全身的顫抖。

　　“怎樣”任天平復氣息問向一旁的陳然。

　　陳然本來想說“老師您跳得真好”、“這個編舞對我有困難”，但是認真想一下，這個舞蹈，似乎，表現得好痛苦。

　　陳然思考再三，問到：“老師，跳這個舞蹈的時候，您是想著什么跳的呢？”

　　沒想到陳然的反問，任天微微吃驚，但轉瞬又想起了在心底的那些黑暗、寒冷的夜晚，俄羅斯的學校里，無論多么用功，自己還是夠不上班里的平均水平，語言不通，被同宿舍的孩子關在走廊，被擠兌，日日夜夜陪伴自己的只有舞蹈室里的白日光燈，直到后來，登上多大的舞臺，自己眼里、腦海里那舞蹈室里的白日光燈還是如此晃亮。

　　沒得到任天的回答，陳然自顧自地打開同樣的音樂，在任天呆站著的舒緩音樂里，隨心所欲地跳起來，陳然只會跳芭蕾舞，因而在在舒緩的音樂里陳然隨意地跳著基礎舞步，加上那些在團舞學來的舞步，雖然不知所謂，但也無所畏懼。陳然想到，自己跳了多年的芭蕾舞，是因為熱愛，是因為想抓住心里的那道光，所以一直在舞蹈，因此跳躍是為了到達光，苦痛是為了成為那道光。

　　任天走向陳然，給陳然的額頭一個彈嘣，道：“跳得真丑。”

　　陳然捂著自己的額頭看向任天，然后看到了笑得一臉開心的任天，陳然都驚呆了，自己可謂是從來沒見過笑著的任天，一般任天都只有冷笑和嘲笑給自己。

　　而笑著的任天，陳然表示，殺傷力巨大。

　　任天把手放在陳然頭上道：“嗯，我今天把剩余的編舞順好，你就先把我剛剛跳的學好吧。”

　　陳然聽著任天輕描淡寫地安排，滿臉黑線，任大爺你就跳了一次就想我能記下來學會么。在陳然的強烈要求下，任天才愿意以錄像和分解動作的方式先教會陳然中間部分的舞蹈動作，而在陳然兩天好不容易學好中間部分的舞蹈后，加上任天的設計開場和結束的舞蹈動作，陳然深感這首地獄難度的曲子直接搭上了前往地獄第十八層的快車。

　　而且，任天大爺完全不能理解陳然為什么覺得辛苦，經常的口頭蟬就是，“這里非常簡單，你高抬腿跳躍轉接旋轉，然后側身長跳，記得舒展到指尖，整個動作在3至5秒內完成，力量控制到位就好。”

　　陳然簡直想給任天大爺跪下了，感情之前的古典舞在您老眼里就是非常簡單嗎？

　　盡管身體累得想吐，心里的吐槽鋪天蓋地，陳然還是跟著任天一板一眼每天在舞蹈室里呆上至少10個小時在仔仔細細地扣每一個動作。

　　任天看著陳然每天累如死狗，大發慈悲每天安排車送陳然下課回家，看著雙腿發軟無力的陳然，第二天又能提前到課室開始熱身，自己甚至還聽說陳然回家還做學校作業，準備奧數測試和英語比賽，任天滿意地在心里想，嗯，以后就以陳然為基準招學生吧。

　　一周的準備時間飛速過去，陳然與任天來到了第二輪比賽的現場，第二輪賽事不設觀眾席，只有專業評委在下方直接打分，參賽者直接能知道自己的實時排名，如果進入不了前10名的可以馬上離場，參賽的成績會發送電子證書給10名之后的選手。看似殘酷的賽制確是公認地芭蕾舞比賽風格，穿上對比起一輪賽有些樸素的表演服，陳然在后臺還看到了好久不見的高向云，沒顧得說上話，陳然就先被拉去候場了，陳然給高向云比了個加油的姿勢便轉身走向候場區，沒看到高向云復雜的眼神看向一直在陳然身旁的任天。

　　高向云沒想到陳然的老師就是任天，難怪陳然這段時間突飛猛進，但是，高向云深呼吸，仔細地做起熱身運動，臨時抱佛腳怎么可能比得上自己多年的訓練，尤其是在自己最擅長的現代舞，高向云想道。

　　其實不只是高向云，陳然所在地第一輪第1名到10名中每位參賽者都對現代舞部分充滿信心，陳然偷偷地在帷帳后看大家的表演，陳然真的是不敢相信自己居然要和這些各路神仙同臺競技，陳然想，我真的是胃痛啊。

　　偷偷觀察陳然神色的任天緩緩道：“你知道自己的表演叫什么名字嗎？”

　　陳然一想，真的好像全副心思在練舞，但卻忘了這個舞蹈名，看著陳然一臉茫然，任天沒好氣道：“這個舞蹈叫《追光》。”

　　追光，沒發出聲音，陳然在唇舌間默默地讀出這個詞，在舞蹈中，陳然大概也知道，這是任天在說他自己的經歷，非常快樂也非常痛苦的舞蹈學習，為的不是舞臺的光，而是自己心中的光。

　　陳然想通了道：“老師，我會表達出來這個追光的。”任天看著堪堪到自己腰的陳然，第一次，蹲下身來，與陳然平視道：“不，你要成為那道光，因為這個舞，就是為你而作的。”

　　被震驚得無言以對，陳然在自己表演場次的報幕聲中，找回了自己的聲音道：“那，那我去了，老師。”

　　任天順著陳然輕輕一推她的肩膀道：“去吧，加油就行。”

　　聲音溫柔，語氣堅定，陳然簡直不敢相信這是毒舌的任天跟自己說的話，但是一個向前，陳然來到了舞臺上，沐浴在聚光燈下。

　　音樂聲響起，陳然想起這一路過來不容易，多少個日子里，陳然想到自己本來內向害羞的性子，為什么就選擇了跳芭蕾舞，選擇這份疼痛與膽戰心驚。那年看到芭蕾舞表演，成為了自己心中的種子，縱然天分不佳，但自己總要奮力一跳，像那舞臺上熠熠生輝的光，追逐拼搏，成為那道最亮眼的光。

　　一曲舞畢，本來寂靜的會場里，落落地響起了掌聲，沉醉在情緒里的陳然禮貌地向臺下的評委鞠躬致禮，其中一名在團舞見過的黃教授道：“是之前團舞表演的參賽者是吧？”

　　陳然喘著粗氣道：“是的老師，我是陳然。”這位就是在團舞擔然評委的黃教授，當時還問道自己是否參加了獨舞，沒想到還能記得自己，陳然不免有些吃驚。

　　“跳得很好，我在你的表演中感受到了生命蓬勃的力量，表現力很好，力量尤其充沛。”黃教授和身邊的評委交換了個肯定的眼神。

　　“謝謝您。”陳然深深地向評委老師鞠躬道。

　　“繼續努力，期待你更精彩的演出。”黃教授滿意地笑道。

　　陳然再次致謝，快步跑下舞臺，看到任天就等在了舞臺邊，想到自己上臺前任天給自己的鼓勵，和這只說是為了自己而編的舞，陳然兩步并作三，做了一件非常沖動但是十分感性的事，她跳到了任天的懷里，道：“老師，謝謝你。”

　　謝謝你，讓我發現自己還有這樣的光芒，我做夢也想不到，自己能到這一步。

　　任天下意識也抱住了陳然，嘴角滿意地勾起，但嘴里還是毒舌道：“重死了，你這只猴子。”

　　事后多年，任天專職教導芭蕾舞，培養出了很多優秀的舞蹈家，他們都紛紛抱怨說任天鐵石心腸，比賽贏了一個擁抱都沒有，換來的卻只有任天的一聲冷哼。任天心道誰要抱你們這群猴子，當然，那只特別會跳的猴子除外。

　　在后臺等待的時光即是難熬也是享受，難熬是陳然看著各名參賽者在表演后的評委打出的分數總得好好算一下有沒有超過自己，而且自己排在第9名需要等待整整一天；享受是后場有前方的全程高清轉播，陳然甚至能看到幾名參賽者被黃教授罵哭了，而且，在自己的比賽結束后陳然就借用了任天的手機給在家里等待的雙親報告了情況，熱情的陳家父母說什么也要請任天到家里吃飯，陳然還看到了任天咬牙切齒地說“好”的表情。

　　想到今天晚上的聚會，陳然心里默算自己的排名也顯得沒那么沉重，最后還剩3名參賽者的表演，陳然默算了一下自己兩輪的排名應該在第7名左右。

　　心里正松了一口氣，突然看到身邊坐了一名熟悉的女孩子，應該就是在一輪賽找李恩俊市談上話的女孩。陳然正拼命地回想起這名女孩子的名字，但是，女孩看到陳然終于注意到自己，道：“啊，你還記得我嗎，我是伊莎。”

　　伊莎自來熟地再做了一次自我介紹，陳然點頭道：“您好，我是陳然。好巧喔。”

　　“才不巧呢”伊莎是標準的混血兒長相，鵝蛋臉，濃眉大眼，輪廓深邃，但偏生帶著少女的嬌俏，嘟起嘴道：“我都坐在你身邊半天啦，你都不理我。”

　　陳然聞言不禁黑線，道：“不好意思，我看演出太入迷了。”

　　“哈哈”看陳然向自己道歉，伊莎反而笑了起來，道：“你這個人真有意思，他們都跳得不如你，你還看得入迷干嘛。”

　　伊莎說這話的時候完全沒有控制音量，話音落地，幾道不懷好意的視線馬上射了過了陳然這邊。

　　陳然吃驚地看著言語大膽的伊莎，壓低聲音道：“我覺得她們都跳得挺好的，額，我是第一次參加這種比賽。”

　　“難怪我之前沒看過你，”伊莎旁若無人地道，甚至還狠狠地瞪回去幾眼，“不過，雖然你跳得不如我，但是我很喜歡你的舞蹈，有一種，很棒的精神在里面。”

　　伊莎看向陳然真誠地道。

　　聽這話，陳然也不知道自己該做何反應，只能反問道：“伊莎是吧，我剛剛可能在候場沒有看到你的表演。”

　　伊莎揮揮手不是很在意地道：“我第一個出場，你看不到很正常，你排在第9出場，估計那時候在緊張吧。”

　　陳然都想給這名長相天仙，性格大咧咧的伊莎點個贊，確實是這樣的情況，但是在比賽現場緊張很正常吧。“那，有機會我也會看你跳舞的，一定很棒。”陳然面不改心不跳地說出社交辭令。

　　但似乎沒聽懂陳然的客氣的伊莎聞言，臉上樂開了花，道：“真的嗎，我好開心，我也想跳給你看，但是這個比賽太小了，沒有示范賽的安排，而且我今晚就要飛回英國了。”

　　陳然聽聞，表示這信息量有點大，幾乎無法接話了，還是硬著頭皮道：“這個比賽還有決賽的，在S市，或許那時候有機會就能看到了。”陳然說完自己臉都有點熱，這結果都還沒出來，就說這種大話。

　　但是伊莎卻像收到了邀約似的，拉起陳然的手道：“我一定回去的，那我們就到時候見了，我跳舞給你看。”陳然無措地盯著伊莎的大眼睛，受了蠱惑般地點了點頭。看著在一旁歡喜不已的伊莎，這真的是，美人誤國啊，陳然無奈地想到。

　　接下來的時間非常快速，隨后三名參賽者表演結束，30分鐘就能把參賽者兩輪的分數算出，而現場會通知所有參賽者到舞臺，評委只會讀出前十名的名字。

　　再次站上舞臺，陳然按著出場順序站在第一排的末尾，后一排就是一直沒能說上話的高向云，陳然微微側身回頭，看到高向云眼睛通紅，諾諾地轉回身子，陳然心想估計高向云預計了自己排名比較危險了。

　　5名評委在臺下首先是由一名女評委說了些場面話，而后黃教授就接過麥克風道：“相信大家也等久了，接下來就由我公布前十名的參賽者，我將按照從兩輪比賽總成績從高到低的順序公布，請讀到名字的參賽者往前一步，第一名伊麗莎白·何。”

　　伊麗莎白·張也就是在后臺一直和陳然聊天的伊莎，往前一步，順帶還回頭給陳然拋了個眼神，這時候陳然才終于發現這個自來熟的伊莎一直都是保持本次比賽的第一名。接下來第二、第三都是在第一輪比賽前十名內產生，只是名次發生了變化，陳然木然地鼓掌，心想著希望在第七名聽到自己的名字，就像黃教授說道：“陳然。”這樣就好了，陳然在心里滿足地幻想道，沒想到，黃教授真的叫了自己的名字。

　　陳然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聽，這不是才第四名么？

　　眼看陳然還在原地，黃教授笑道：“陳然，不喜歡第四名么？”如夢初醒的陳然，飛快地向前一步道：“我很開心了，謝謝老師。”

　　黃教授笑著搖搖頭，這幕有趣的互動并沒有緩和現場的氣氛，隨著黃教授緊接著公布剩余的名次，陳然聽著隨著報的名次越后，隱隱約約的啜泣聲音越大，而自己從始至終都沒有聽到高向云的名字。

　　本想著和高向云能說會兒話的陳然沒想到前十名的參賽者被留下公布在S市進行的決賽賽事安排，陳然擔心地看著高向云黯然離開的背影，想起大家一起練舞的情景，心中也是酸澀。

　　但很快，陳然就被這瘋狂的賽事安排嚇到了，G市作為省會城市舉辦的這屆“小天鵝”杯已經連續舉辦好幾屆了，在全國其他省份也有類似的省級芭蕾舞賽事，所以這次幾個省份連同進行決賽，并且引入了國外專業芭蕾舞學校進行評定，獲得名次的參賽者將有機會獲得國外專業芭蕾舞預科就讀資格和豐厚的獎金。也就是說這次陳然參加的“小天鵝”杯決賽將有可能成為全國性的比賽。

　　上輩子從來沒接觸過的這類賽事的陳然徹底被嚇到了，本來想著“小天鵝”作為省級芭蕾舞比賽已經非常專業了，但是沒想到在S市進行的決賽還有機會成為全國性的比賽。

　　在黃教授侃侃而談中，唯一值得陳然安心的是現在聯合的幾個省份還沒有完成省內賽的安排，而G省提前完成就是為了給選手更多準備時間，預計在暑假期間進行的決賽距離現在還有3個月時間，黃教授要求每人至少準備5首古典曲目和2首現代舞曲目，加強鍛煉自由發揮舞蹈的應變準備。如此龐大的準備工作，陳然瞬間覺得3個月的準備時間完全不夠用。

　　在聽取決賽安排后，陳然與伊莎揮手告別，挪動到任天跟前，陳然道：“老師，好多舞蹈，我怎么辦……”

　　任天看著陳然哭喪著臉，沒好氣道：“沒出息，就幾個曲目，我給你挑好，你練就是了。”說罷，不理陳然的哀求，任天大步流星地向前走去，陳然在后邊追道：“那老師，我們這次可以緩著點來了吧，我要回去考試了，哎，老師，別往那邊走了，那邊是廁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