嗡嗡嗡！

　　天邊有隆隆的怪聲傳來，就像是連綿不絕的雷音，可這聲音卻一直在四行倉庫的上空盤旋，仿佛上天也標記了這座樓，讓它在這一刻成為世界的中心。

　　李樹生悄悄湊近了聲響傳來的南邊的窗戶，好奇的向上張望，在他豐富的作南征北戰經驗里并沒有遇到過這樣奇怪的聲響。

　　然后，他透過窗戶看見一個龐然大物正漂浮在空中，慢慢的朝四行倉庫飛來。

　　嚯？！

　　李樹生被嚇了一跳，拉江流過來指著天上說：

　　“看，洋人的怪物！”

　　“那個是飛艇，就是外國的孔明燈，里面都是氣，下面有個籃子，里面裝人，應該是來觀戰的。”

　　江流說著話，眉目間還是揮之不去的陰霾。李樹生以為他是第一次打仗太過緊張，拍了拍江流的肩膀，正想說些什么，只聽見窗戶外面突然傳來了尖銳的哨聲。

　　嘀！嘀嘀！

　　是日本人的集合哨！

　　日本人馬上就要來了！

　　一陣嘩啦啦的武器裝備搖晃聲和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在江流身邊響起，不過兩分鐘，眾人就已經進入了預定的戰斗位置。李樹生看了看戰場，順著西墻上面鑿開的射擊孔，伸手指著遠處樓房間的黑煙給江流看。

　　“看到那邊的黑煙了嗎？”

　　“嗯。”

　　“那應該是鐵王八的煙，這一次日本人要下血本了，主攻面應該是西墻，待會殺敵是次要的，你到時候一定藏好，我不一定顧得上你。”

　　江流瞪大了眼睛，從謝團長的指揮所回來之后他們就一直在忙碌，干活的時候因為江流心里藏了事情，他一直沉默寡言的。

　　所以他并沒有把之前在謝團長面前說過的話和李樹生重復一遍，也就是說，這些都是李樹生自己推斷出來的。

　　全中！

　　“……樹生哥，你看過《八佰》嗎？”

　　“啥？”

　　“不，沒什么，我是說，你是怎么知道的？”

　　李樹生哈哈一笑，略帶著些自得的說：

　　“你以為我是怎么在這么多場仗里活下來的？這種東西我稍微瞄一眼就能猜個八九不離十。”

　　“那……樹生哥你為什么不和謝團長他們說？”

　　“說什么？”

　　李樹生面露不解，

　　“說你對戰場的預判啊！”

　　“哈哈，老弟你別開老哥我的玩笑了，人家都是秀才，讀過書的，我一個大老粗，哪能對人家指手畫腳的？”

　　李樹生撓了撓頭，嘿嘿的，臉色還有點紅。

　　“那，那樹生哥你怎么不和老周說說？”

　　“老周？嘿，老周！你別看人家看起來和咱親的很，讓咱們老周老周的叫他，人家說到底也是當官的！”

　　李樹生笑笑。

　　“老弟啊，我教你個乖，在這里不要表現的太突出，人家說的出頭的掾子先爛，你表現的比長官更聰明，長官就看你不順眼，就可能把你安排到更容易死的地方去。”

　　“你以為老哥我很厲害嗎？不，其實老哥我見過更多厲害的人，只不過他們露出來了，所以都沒活到現在。”

　　“更何況我還不是老周一手帶出來的嫡系，一個后來編進來的兵，就跟后娘養的細伢子一樣，處處小心啊！”

　　“你是運氣好，但是不是每個人運氣都和你一樣好啊！”

　　江流默然無言，他一個還沒進過社會的小年輕，的確是沒有想到這里面還有這樣的彎彎繞繞。

　　事實上，我黨的部隊在這個時候已經有了民主討論決議會，被一線官兵親切稱為“諸葛亮會”，

　　李樹生摸了摸下巴，然后一巴掌拍在江流后腦勺上。

　　“別想那么多，跟著老哥就是了，我盡量護你周全。”

　　“誒！”

　　戰斗已經打響了，不遠處的日本兵組織著散兵線朝樓體沖來，他們扛著梯子背著武器，嘴里怒吼著江流聽不懂的口號，化成了一道野獸般的洪流，一道怒吼著的獸潮。

　　樓頂的兄弟開槍了，聲音如同撕布一樣的機槍狂怒著咆哮，子彈像是鐮刀一樣撕碎了遠處沖鋒而來的日本兵的身體，但是下一秒，更多的日本兵就填補上了被子彈清空的空隙。

　　間斷響起的步槍，子彈都朝著那些躲過了機槍清掃的幸運兒傾灑而去，但是殺光一波，總有下一波填補上來。

　　他們人太多了！

　　樓頂，謝晉元正用望遠鏡觀察樓下日本兵的動向，長官志標跟在他的身邊，他的身邊有機槍正在怒吼，有人喊著手榴彈手榴彈扔手榴彈，有人捂著自己被打斷了的手臂哀嚎著醫務兵醫務兵快救救我，有長官發號施令，有人突然間一聲不吭倒在地上。

　　這就是戰爭！

　　一梭子子彈掃來，落在謝晉元身前的沙袋上，激起一陣飛沙，謝晉元不得不縮回工事里面，他皺著眉咬著牙喃喃道：

　　“不對頭啊……”

　　上官志標也看出了不對，他說：

　　“難道真被那小子說中了？”

　　謝晉元權衡了一下，佝著身站起來對一旁的上官志標說：

　　“二層交給你了！”

　　“跟上！”

　　“走走走！”

　　他們往西面奔去，路上有個人沖了過來，一面匯報一面走，謝晉元只聽見他說：

　　“他們人太多了，已經逼近樓體！”

　　謝晉元又架起望遠鏡觀察了一下，遠處他的視野里出現了一架巨大的怪模怪樣的車，謝晉元一咬牙，艸，真的被那小子說中了！他轉過頭對一旁說：

　　“他們的目標是西墻！通知楊營長，馬上增加西墻火力點！”

　　一旁的小七月拉著小湖北連忙應是，他們兩個轉身跑向二樓，謝晉元皺起了眉。

　　這個江流！

　　………

　　“把那些逃兵都給老子拉出來打仗！”

　　外面有人怒吼，隨后又是噠噠噠的槍聲，下一秒，幾個背著好幾把槍的士兵沖進了關押逃兵的房間，給他們一人丟上一把槍，吼道：

　　“拿槍起來，跟我走！”

　　“都啥時候了！起來！”

　　老算盤用顫抖的手握住了被丟過來的槍，在知道自己不會被槍斃之后他就死了上戰場打仗的念頭，現在又要被拉出去和日本人拼命。

　　誒喲我的老天爺喲！

　　羊拐拿槍口戳了戳正照著鏡子不知道在想什么的老鐵，這個男人白長了一副硬漢的臉，其實慫的跟地底下的老鼠似的，之前日本人打進來的時候他把自己藏進了麻袋里面，可聽他自己說他打過很多仗，還跟過張大帥，羊拐覺得這人很有意思：

　　“瓜慫。”

　　“我再把你塞在麻袋里？”

　　又用槍口戳了一下老鐵，羊拐不屑的嗤笑了一下，就轉身離開了，只留下老鐵一言不發的繼續坐在那里，不知道在想什么。

　　一個年輕的小兵背著槍跑了過來，猛地一看老鐵的這個樣子，很是被唬了一下，聲音都小了不少，他轉頭看了看焦灼的戰事，又看了看老鐵，只是把槍丟到了老鐵身上：

　　“槍！拿著槍！”

　　然后就匆匆跑開了，卻沒有注意到老鐵低下了頭。

　　老鐵聽著他的聲音，看起來是想到了什么的樣子，他垂下了目光，眼睛閉上又睜開，睜開的時候，那常年嬉笑的臉上居然有了一絲堅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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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楊營長帶著增援到了西墻的時候，他原本以為自己見到的會是一片狼藉，但是在他眼前的是一片雜而不亂的情景：墻上已經被鑿開了許多射擊孔，士兵們都在射擊孔一旁蓄勢待發，武器裝備也被很好的分發到了各個火力點處，他甚至看見了一架重機槍和一把噴火器。

　　楊營長愣了愣，隨后沖了過來喊道：

　　“增加西墻火力點！把武器都架上去！”

　　“是！”

　　七月一把推開了在射擊孔呆呆的看著外面的小湖北，喊道：

　　“看什么呢？！”

　　小湖北呆呆地指著射擊孔說：

　　“七月哥，怪車！”

　　七月聞言想伸頭看一眼，卻被人粗暴的一把攘開：

　　“干什么呢？！不要命了？！！”

　　那聲音粗暴但是帶著關懷，七月回頭，看見了一張臟兮兮的臉，他認得這個人，他有個很普通的名字，叫陳樹生。

　　陳樹生咬咬牙，快速探頭看了一眼外面，一架有著長長吊臂和兩條履帶的怪車正在轉彎，顯然其他地方的戰友也看見了這個怪物，外面有人用日語喊：

　　“小心手榴彈！（日語）”

　　“注意隱蔽！（日語）”

　　手榴彈爆炸的沖擊波帶著泥土和塵埃飛濺而上，一直沖到了三樓，陳樹生呸的吐掉嘴里的塵沙縮回了頭，對著另一邊大喊：

　　“連長！”

　　“手榴彈不能行！只能爆破！”

　　“他們外頭加了防護，把手榴彈都彈開了！”

　　“沒事！我們這邊有準備！”

　　那邊有人喊，果然，當那輛怪車靠近了樓體開始拆樓的時候，蹲在角落里的一個士兵用力的拉回來一根繩子，然后過了幾秒鐘，只聽見轟的一聲，那架怪車就停止了動作。

　　士兵們用集束手榴彈做了一個簡易的拉線式地雷，在之前就埋在了墻外的一些險要位置，地雷和線上面還覆蓋了一層塵土，以免被伴隨而來的鬼子步兵發現。

　　聽到這聲爆炸，江流和大家的臉上都露出了笑容。

　　成功了！

　　但是哪怕他們摧毀了這一架怪車，外面的日本兵還是像潮水一般繼續涌上來，這座倉庫仿佛海里面的孤島，經受著潮水的萬千拍打。

　　日本人用這種方式告訴他們：

　　這還沒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