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穿過仙苑茂密的樹林，墨色的枝葉發出“沙沙”輕響。天空沒有星辰，沒有月光，只有一片混沌和黑暗。
一襲白衣提著燈籠，沿著漆黑石路緩緩前行，偶爾回頭望向來時方向，俊美的面容在火光中顯得愈發蒼白。
經過簡陋的小木橋，穿過蔥郁的梅林，最后在一座小院門口停下，稍稍猶豫片刻，最后還是推開院門，走了進去。
目光習慣性往西北角望去，看到一棵熟悉的大梨樹。
梨樹下，一方石桌。石桌上，一根白燭，一碗清茶，翠綠的茶水帶著些許冷意，在夜色中散發著淡淡光華。
長春道人一人獨坐，右手搭在石桌上，側著頭望著身邊梨樹，思緒不知飄到何方。
“師傅？”
張甲在老者身前一丈停下，將燈籠掛起，輕聲喊了一聲。
老者回過神來，目光從梨樹上收回，他摸了摸桌上的茶碗，發現茶水已涼，早沒了原先韻味，但他仍舊端起茶碗，輕輕抿一口。
涼茶入喉，只剩下淡淡的苦澀。
“你來了。”
長春道人看著恭敬站在跟前的年輕男子，臉色已恢復如常。
“事情進展如何？”他問道。
“幾位師弟都已經上路，一切還算順利，只是……”
見老者沒有什么表情，張甲繼續說道：“只是九師弟也跟去了，我攔不住他。”
“老九？”
老者端著茶碗的手懸在胸前，茶水中央蕩起一圈漣漪。
他低著頭，盯著茶中扭曲的倒影，沉默片刻，道：“老九平日里沉默寡言，其實面冷心熱。在你們幾個當中，他反而是心最軟的一個，看不慣這些也是正常。”
輕輕嘆了口氣，老者又喝了口茶。苦澀的味道入口入喉又入心，連他這種神仙中人都忍不住皺了皺眉。
“可惜他修行的功法與你那幾位師弟不同，并不合適這次遠行，很可能連那地方都到不了。”
“師傅的意思，九師弟會發生意外？”
張甲聲音有些顫抖。
“此次遠行沒有先例，許多東西都是未知，前途自然兇險萬分，意外更是在所難免。按照我們最開始的推測，你那四位師弟能有一個活下來便是萬幸。至于老九……”
老者沒有多說，只是將碗中靈茶一飲而盡。
張甲知道幾位師弟此行兇多吉少，其實不只是他，他們這些弟子，包括遠行的那幾位都知道，只是此時此刻在從這道人口中聽到這話，心中仍是有些許寒意。
老者仿佛能看透他的心思，微微一笑，道：“這一切都是我的決定，你無需自責，所有罪責也將由我承擔，你不用有任何壓力。”
張甲抬起頭，目光堅定，“張甲身為弟子，自然要為師傅分憂。此次遠行，我無法親身前往，但其余之事，張甲責無旁貸！”
“你和他們不一樣，你原本有大好前程，根本不需要承受這些。”長春道人看著自己的弟子，曾經的學生，心中難免有一絲愧疚。
“這是我自己選擇的道路，從不后悔。”張甲雙手抱拳，眼中沒有絲毫動搖。
長春道人嘆了口氣，師徒倆人沉默不語，小院中寂靜無聲。
良久，老者才再次開口，問道：“老四那邊怎樣了？”
張甲想了想，答道：“四師弟已勘破生死關，借機補全當年道法，境界有較大突破，只是無法完全控制體內的力量，還需要些時日穩固目前境界。”
長春道人點了點頭：“那種力量太過陌生，不好控制。若是老四控制不了，你便把他關起來。”
“師傅放心，我會看著張丁的。”
張甲猶豫了一下，最后還是問道：“弟子有件事一直不明白，為何不讓張丁參加這次遠行？他修習的功法應該比幾個師弟更合適。”
長春道人搖頭道：“老四心魔太重，去了反而會壞事。”
張甲若有所思，沒有繼續問下去。
長春道人放下茶碗，扶著石桌起身，背著雙手慢慢離開大梨樹枝葉覆蓋的范圍，抬頭望著頭頂黑暗混沌的天穹，喃喃說道：“這幾天最為關鍵，成敗在此一舉，絕不能出現任何意外。”
“小師妹此刻還在沉睡，等時機一到，我會重新將她喚醒。”
張甲跟在老者身后，知道他在擔心什么。
“玉丫頭是最關鍵的一環，是我們所有人的希望。無論將來發生什么事，無論付出何種代價，無論她……變成什么樣子，你一定要護著她，這是為師對你唯一的囑托。”
老者看了一眼曾經的得意學生，在他如日中天的時候將他雪藏，讓他隱姓埋名跟隨自己數百年，日后還要繼續躲在幕后為師弟師妹護道，也真難為他了。
“師傅放心。我不會讓小師妹出現任何意外的。”
張甲一臉鄭重，心中卻隱隱有些不安，覺得師傅這話怎么像是在托孤。
他將所有信息捋了一遍，沒有發現有什么遺漏，便輕聲勸慰道：“師傅無需太過擔心，目前鐵槍軍主力在西川北部，又有那位大人幫我們擋著，不會出現什么意外。”
“至于木州修仙界，原本仙家勢力就不強，如今高手大多遠游山州玉石關乃至星河峽谷，應該沒有人會注意到這邊發生的事。就算有，弟子也能應付得過來。”
白袍老者沒有說話，只是看著東北方。那是小蒼山的方向。
張甲瞬間明白師傅的擔憂。
前段日子清塘鎮北郊驚現白日觀星，意外讓這邊境小鎮成為修仙界矚目的焦點，他費盡心機才將修仙界的目光引向星河峽谷。原本一切都還算順利，聚集在清塘鎮的修士大多動身前往玉石關，但沒想到最后卻是小蒼山那邊出了事。
那幾個原本已經離開小鎮的修士，去了趟小蒼山之后，不知道得到了什么消息，這會兒又匆匆趕回清塘鎮。更麻煩的是，這幾位可不是普通修士，里面有天罰宮的七星誅邪趙風雷，鐵槍軍山州守將顧石章……
實力都不弱，特別是那個趙風雷，是連他都忌憚的對手。
不過……
張甲看了一眼白袍老者，心中有些奇怪，趙風雷實力再強，只要有師傅坐鎮清塘鎮，他便掀不起什么風浪。
畢竟一境之隔，有如天地。
“我擔心的不是姓趙那小家伙。”
長春道人仿佛能看透人心。他瞥了弟子張甲一眼，又瞇著眼睛望著南方天空，“我擔心的是那里。”
“南方，黑幕森林？”
張甲恍然大悟，隨即臉色變得有些古怪，想起那個和他們有過交集的少年。對于那個少年的來歷，他和師傅已經有了些猜測。
“黑幕森林已沉寂多年，這次突然有修士現世。”長春道人望著黑暗的天空，眼中閃過一絲難以察覺的憂慮，“希望不是沖著我們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