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進入清塘鎮之前，顧石章心中有過許多猜測，但無論如何他都想象不到，這清塘鎮的老神仙，不僅自稱是山海樓樓主，還說他叫張玄琦！

　　張玄琦是誰？

　　相信修仙界所有的傀儡師都不陌生。因為千年前，人族仙域就有一個天才叫張玄琦。

　　他是當時人族最耀眼的明星，是一名天才傀儡師，同時還是問道院天閣五老之一。可惜張玄琦后來涉足禁忌領域，墮入魔道，被天罰宮追捕。逃亡兩百余年，最終在縛尸荒原被誅殺。

　　顧石章看著那白發老人，臉色復雜，搖頭道：“你不可能是張玄琦。張玄琦早就死了，死在天罰宮無休無止的追殺中，這件事整個大陸修仙界都知道。你不可能是他！”

　　“大多數時候，真相只掌握在極少數人手中。比如說當年那個張玄琦，就不是死在天罰宮的追殺中。”

　　白袍老者雙手負在身后，這一刻他不在是那個閑適的長春道人，而是曾站在山巔俯瞰人世的天才修士，是那來歷神秘的山海樓之主。

　　想起多年前的風云歲月，老者眼神明亮，笑道：“當年天罰宮為了捉我，可是派出了三位九星誅邪、一位黑夜天罰。我被堵在縛尸荒原十來年，不過最后若不是那人出手，那些老古董根本奈何不了我。”

　　在誅邪軍中，只有元嬰境大修士才有可能獲得“九星誅邪”的封號，至于“黑夜天罰”，據說天罰宮只有三位，地位僅次于宮主，戰力更是恐怖卓絕。至少對顧石章這樣的一州守將來說，那些人物都是遙不可及的存在。

　　若這老者所言不虛，若他真的張玄琦，當年能驚動如此多高手，那他自身修為該是何等驚世駭俗？

　　還有，張玄琦若不是被天罰宮處決，那又是怎么死的？

　　他口中的“那人”又是誰？

　　顧石章心中有無數疑問，也有無數言語，但話到嘴邊，卻半句都說不出來。

　　白袍老者看著他，微微一笑，像一名慈祥老者，身上沒有絲毫兇煞之氣，很難讓人將他和這清塘鎮血禍聯系在一起。

　　“顧石章，其實我在很多年前便注意到你，你在傀儡獸領域天賦極佳，是塊不錯的料子。當年你在無涯山借閱的《張氏傀儡真解》、《石人術》應該都吃透了吧，不然也不會這么快成為一名傀儡大師。”

　　老者捋了捋胡須，眼中露出一絲欣賞。

　　顧石章臉上神色變幻，心中百味交雜。他并不奇怪這個人為何知道他在無涯山借閱了哪些書籍，只要他是張玄琦，這些事情便沒有什么好奇怪的。

　　張玄琦這個名字在傀儡師這個群體中有著非常特殊的地位，幾乎屬于先圣級別的人物。

　　雖說后來張玄琦走上了邪路，傳聞最終身死道消，但在仙域無涯山還保留著許多他的著作，基本上都是與傀儡獸領域相關。

　　其中最著名的就是《張氏傀儡真解》、《石人術》幾本，這些著作影響著許許多多的后來者，這許多人當中，就包括他顧石章。

　　能夠得到這位宗師前輩的褒獎，對顧石章這樣一個曾被百藝院淘汰，依靠自學苦修成才的傀儡師來說是莫大的榮幸和鼓舞。可當他看到滿目蒼夷死氣沉沉的小鎮，當他想起許多年前無辜慘死的親人，卻怎么都高興不起來，甚至心中隱隱有股怒火在燃燒。

　　“你是張玄琦，還是山海樓的樓主，這么說，當年我收到梨花帖也是你安排的？”

　　顧石章臉色有些難看，自己的命運在收到梨花帖的那一刻便悄然改變，許多原本不會發生的事情，最終無可避免。但其中的是非對錯，已然是一筆糊涂賬，誰都算不清楚。

　　老者也無隱瞞，直白說道：“梨花貼確實是我讓人送出去的，憑你的天賦，有資格收到梨花貼。我原本是想邀請你加入山海樓，可惜后來出了些意外。”

　　“你是說林悅？”顧石章問道。

　　“我沒想到林悅會離開山海樓，還會和你在一起。”想起那個弟子，老者眼中光芒有些復雜，“有那丫頭在一旁煽風點火，想讓你加入山海樓幾乎是不可能的，所以最后我們還是放棄了。”

　　“若是沒有林悅，你覺得我會加入山海樓？”

　　顧石章沒想到還有這樣的內幕，自己差點還成了山海樓弟子。

　　“山海樓有你需要的一切。”老者一臉平靜的看著他，“你可知我們建立山海樓的初衷是什么？”

　　“我不管什么初衷，我只看到你們肆意屠戮百姓，釀下這清塘鎮千年血禍！”顧石章捏著鐵槍的手骨節咯咯作響，恨聲說道，“我是仙殿仙軍，職責是守護人族五域百姓，怎么可能和你們這些劊子手同流合污！”

　　白袍老者看了一眼憤怒的鐵槍軍守將，目光落在不遠處黑樓，喃喃說道：“可是有時候，犧牲是在所難免的。”

　　“這可是整個小鎮啊，十幾萬無辜的百姓！你若真是張玄琦，你若真是那位問道院的長者……我都不明白，你怎么能下得了這毒手？”

　　顧石章滿臉悲憤，胸口隱隱作痛。

　　若是別人，他也不需多說廢話，無論對方實力多強，無論差距多大，只要一槍扎過去，拼死一搏就是了。

　　但這個人是張玄琦！

　　顧石章的傀儡術是自學成才，不像那些接受正規學習的傀儡師。他關于傀儡獸的大多數知識，都是從那個叫“張玄琦”的先生撰寫的著作中學來。

　　無數個日夜，正是這個名字在指引他前進，每每遇到難題，也都是這個名字為他答疑解惑。在內心深處，他對這個名字充滿了感激和敬仰。只是自己做夢都想不到，自己有一天竟會和名字的主人刀兵相向。

　　顧石章一臉糾結和痛苦。

　　白袍老者看著他，輕輕嘆了口氣：“你們不應該回來的。”

　　“不回來？不回來這一切就不會發生了嗎？”顧石章慘然一笑，笑聲中只剩下一片蒼涼。

　　“已經發生的事情無力去改變，回來不過是徒增煩惱，又有何意義？”

　　老者目光落在天空那片光海，光海已變得暗淡許多，但源源不斷的永生之力仍然不停注入黑樓。

　　顧石章也看了那片天空一眼，深深吸了口氣，滿臉疲憊的說道：“我知道我不是你的對手，但我還是想嘗試去阻止你。我要進那黑樓，我要看看你們到底在做什么！”

　　“顧石章，你很好，我不會殺你的。”白袍老者皺了皺眉，“你若一意孤行，那我也不攔你。不過我要提醒你，你現在的修為太弱，無法穿過這片花海，即便能穿過花海，一旦進入黑樓，你必死無疑。”

　　他看了一眼黑樓，神色凝重：“那個地方不屬于我們，不是我們可以涉足的！”

　　顧石章同樣望著那模糊不清的黑樓，自嘲笑道：“聽起來倒是挺適合我。”

　　他將目光收回來，對白袍老者認真行了一禮，而后沒有多說什么，拄著鐵槍，邁開腳步，朝黑樓走去。

　　剛走了幾步，他又停了下來，道：“林悅雖然離開山海樓，但我知道她一直掛念著你。其實我這次非要進清塘鎮，也是想看看能讓她念念不忘的山海樓樓主，到底是何等人物。”

　　“現在也算是了一樁心愿。”

　　顧石章一臉平靜，無悲無喜，佝僂著身軀，慢慢朝那棟未知的建筑走去。

　　白袍老者看著那漸漸遠去的背影，沉默良久，才輕聲道了一聲：“可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