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八點，克爾結束了幾日來的工作，因為三天前的事情，最近的忙碌了許多，而接下來她就會有一天難得的假期。于是克爾回到位于未介區的公寓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在浴缸里好好泡一下。

　　雖然可以依靠藥物更快的解除疲勞，但有些時候，尤其是心里壓力太大的時候，克爾更喜歡這種古老的傳統方式。沐浴在整個人類的歷史上都有著極其重要的地位：曾經人類將浴場作為共商要是的場所，每逢祭典之類，帶有神圣意義的宗教活動時，參加者和主持也需沐浴更衣。

　　也許在人類的共同潛意識里，用水來潔凈身體，不僅是在洗去物質上的污穢，還是在清洗靈魂上的罪惡。又或者清洗的意義在于消除痕跡，消除人在世界上沾染的一切，無論好壞，無論是否合乎道德，一點也不留。通過清洗，以求重回還在母體之時，那種無暇的狀態。

　　克爾在大學中并沒有專門學習這方面的知識，相關課程的畢業論文也只是隨便應付了事。在這個人人都是從培養罐而不是母親的子宮出生的世界，誰在乎嬰兒是不是純潔。她當時專注的是自己能否考上治安官學校，從剛進入大學就開始朝著那個方向努力。雖然這個時代的基因技術足以抹平人與人之間的差距，但是被法律允許的基因改造畢竟是有限的，人與人之間的差距只會縮小而不會消除。

　　真正能讓這種差距消除的就是基因載入技術，這種對于整個人體的徹底改造，只要使用之后，除了每個人的想法不同以外，不同的人幾乎沒有任何區別。但是基因載入技術被超因公司嚴格管控著，只有相應工作的基民才可以在規定下使用必要的載入基因。

　　而治安官則是對載入基因使用限制最小的職業，克爾以這個目標努力，多少是有些這個方面的考慮。但是就現在說來的話，她也想不起來自己當時為什么那么執著，整個大學期間都好像沒有學習之外的其他記憶。

　　花灑不斷將37攝氏度的溫水注入浴缸，入水處不斷升騰起白色的濕霧。白霧彌漫了整個浴室，就算是赤身裸體也激不起人心中的羞恥，就像是霧氣替代了衣服一樣。不，不僅如此，更是有一種放縱的快樂在，當人穿上，那就要遵守穿衣服的人的規則，但是這霧并不會讓人去遵守什么，它只是遮蔽而已。

　　用皮膚切實的感覺到水的溫度，克爾抬起左臂，舉在眼睛可以看到的位置。手臂并不纖細，也不算粗壯，不符合主流審美的好看，上面還有不屬于純人類的硬化鱗片，從手背末端一直生長到手肘，防御功能顯然不如那些整條手臂都覆蓋鱗片的要強。

　　“都是半吊子……”克爾眼神迷離又清亮。

　　也許，克爾想到，也許自己可以嘗試一下，像其他治安官一樣，選擇一些功能性更強或者更美觀的改造，畢竟自己馬上就要升級為二級治安官了，一般不會出任務，而一旦出任務就一定要完成。

　　算了吧，你舍得嗎？

　　克爾腦海里一個聲音響起。

　　“怎么舍不得。”

　　你是什么人，我不是最清楚嗎？我們曾思緒相通。總是下不了決心，做事都是畏畏縮縮，猶豫不決，最后弄得自己沒有選擇。

　　“切……”克爾放下手，把全身都泡到了水里，水面上只留下頭，“那我明天就去改，沒什么大不了的。就弄的好看一點，反正以后，我也不想做那些辛苦的要死的任務了。”

　　那樣最好，下了決心就不要再后悔了。

　　克爾在浴缸里縮成一團。“可是我，我不知道，自己做的對不對。我又怎么知道，自己以后會不會后悔？”

　　這沒人知道，你問我，我也說不上來。人總是會做后悔的事情，最簡單的就是不要有什么期待。

　　“那不也絕望了？”

　　沒有希望那里來的絕望？

　　“無論如何都好嗎？我不是這種人。我還是希望事情能有好的發展，朝著一個讓人喜歡的方向。”

　　誰不是呢？但是可能嗎？更何況我記得以前跟你說過，像我這種買了五十張百分之五十中獎小彩票，然后一張沒中的人也是運氣好的人，因為和每一張都中獎的概率是一樣的。所謂好和壞，都不過是感受而已，沒什么差別。

　　“我能這么想的話，為什么不和你一樣混吃等死。”

　　可是你又做到了什么呢？就像你問我的一樣，就算破了一個案子，又有什么用呢？

　　“我只是想成為一級治安官，感覺這會是我一輩子的目標。我覺得如果我變好的話，這個世界也會變好。”

　　你這也太自我中心了……

　　“是有那么一點，但是怎么說呢……至少現在我身邊的治安官沒有誰天天注射狄阿可。”

　　但是大家都看《幸福訣竅》，每期都訂的人也不少。我是覺得沒什么用了，有些建議也太奇怪了。什么給盆栽搭配顏色？真是搞不懂。

　　“那是因為你是個跟不上潮流的老年人，我也有種盆栽，感覺挺不錯的，業余時間可以找點事情做。”

　　我這年齡也不大吧……算了，有時間的話，你能去看看霍拉嗎？他跟著他媽媽過的，我以前一個月去看他一次。

　　“我去很奇怪吧。”

　　但是除了你，沒人會去了啊。

　　克爾沉默了一下。“抱歉，雖然你都聽不到了，但是，我還是要說。都是我的錯，我本來可以避免這一切，結果卻什么也沒有做到。我不知道他們的目的，也不知道之后會發生什么，不知道怎么樣做才算好，所以我只好，不應該是我放棄了，所以一切就這樣發生了。他們讓我不要調查'幽靈'事件，他們說一切都已經計劃妥當，他們說你會成為犧牲品，他們讓我給你打電話，和你聯系，讓你在一點二十去找那個冷凍人。命令清楚的讓我沒有懷疑的余地，但是他們又絲毫不掩蓋陰謀。我不知道該怎么做，我不知道。所以我就什么也沒做，只聽命行事。但現在我后悔了，真的，我很后悔，就好像被人用激光捅了個對穿一樣。就算只為你，我也應該想辦法去阻止。你是世界上最了解我的人，但是從此我失去你了。”

　　克爾從浴缸中站起，身形在霧氣中若隱若現。水珠從她身體上滾落，帶走了熱量，讓她感覺到些許寒意。這寒冷讓泡澡泡得發昏的克爾清醒了許多，能看得清自己一個人在浴室里。

　　“但是我也不會為你流淚。”

　　悵然若失，無濟于事。

　　在治安官之間流傳著一個傳聞，意識連接會將對方的意識留在自己頭腦里。但事實上，那不過事錯覺而已，是習慣了兩種意識之后的副產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