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更進一步的交流發生，至少這天夜里沒有。他們又聊了很久，莫莉是個挺熱衷幻想的女孩，喜歡神話和傳說。和她的聊天很有意思。
兩人互道晚安后，各自回到艙房休息。
在海上的第二天白天過得很是平淡，上午的時候風幾乎停止了，一瞬間海面平靜的像一塊巨大的藍寶石。
午后，船在一小片有珊瑚礁的地方拋錨修整了一會兒。游客們紛紛下水，有些考過自由潛的家伙還大膽的摸到只有幾米深的海底。
接近傍晚時，游艇終于駛近了第一潛的地點。由于是夜潛的緣故，這一潛每名潛水長擔當潛導只帶兩名游客。大部分結伴出游的游客都和同伴組成了潛伴，有個身材臃腫的美國人和約翰一樣是獨行俠，所以被分到了一起。
按照PADI（潛水教練專業協會）的規定，潛水員是不能獨自進行潛水的，必須兩兩一對，方便發生意外時進行援助。
約翰·鐸爾換好潛水衣，在自己腰上綁了四塊配重，接下來麻利的從一層甲板地上的一個框子里拿來帶有氣壓表的一級頭調節器安裝在氣瓶上。他擰緊閥口，然后略微松開半圈，打量了一眼氣壓表上顯示的瓶內的氣壓。
氣瓶內有二百一十二個大氣壓，看來這是家良心潛店，氣充的很足。一般來說一百九十個大氣壓以上就可以算一滿瓶氣了。
水肺潛水的核心裝備，就是件夾克一樣的BCD（浮力調節裝備）和壓縮氣瓶。潛水員在水中時，可以通過向BCD充氣以及排氣來調節浮力，實現中性浮力，既不上升也不下沉。在遇到特別緊急的情況時還可以將BCD充滿氣游泳上升（簡稱CESA，但要特別小心以免肺泡破裂。）
壓縮氣瓶上的閥口緊接一級頭，后者又與氣壓表，二級頭調節器，備用二級頭調節器，以及BCD浮力調節設備通過氣管連接。潛水員在水下咬住二級頭呼吸，備用二級頭調節器則可以用來應付緊急情況，或者用來救援其他人時使用。
約翰·鐸爾把自己的BCD浮力調節裝備系到氣瓶上，小心確保它已經系牢了，然后擰好閥門。一整套潛水裝備有差不多三十公斤，如果下水后氣瓶松開了后果不堪設想。雖說開放水域潛水員的入門課程里有水下穿脫設備和二級頭丟失尋回的訓練，但沒人想當真經歷一次危機自救。
他把二級頭調節器咬在嘴里，吸了口氣。滿意的看到氣壓表上的讀數沒有晃動，確認閥門已經緊緊扣住且設備沒有漏氣。
“嘿，伙計，看起來你挺有經驗的嗎？”那個充當約翰潛伴的美國人轉過身來對他說。他長著一張人畜無害的圓臉，身上的衣服有些不合體。像是以前瘦過，現在卻胖了二十斤的樣子。
“我的氣瓶好像有些問題，一級頭調節器擰不上去，幫把手？”
“沒問題。”
約翰聳聳肩，替他把潛水裝備綁好，然后又用對方的備用二級調節頭測試了一下閥口的壓力。
后者感謝連連，一邊絮叨著自己的經歷，為什么來這邊旅游度假。僅僅是隨口應付著，約翰就差不多把對方的家庭情況和身體狀況都摸清楚了，雖然也沒啥用。
“好了，大男孩們。”莫莉在穿好自己的BCD后走向約翰這邊。她的粉色潛水衣十分可愛。“穿腳蹼吧，等設備穿好后。我們從右舷跨步式下水。然后游到船頭，從那里抓著錨鏈下潛，不要跟丟了。這可是夜潛。”
“再提醒一遍水下的基本手勢吧……”那個美國佬說道。真他媽是個菜雞，約翰心想。到了水下我還得看著他點……算了反正我只是來避風頭的，不是真正的觀光度假。
莫莉不厭其煩的給那個美國人解釋，這會兒其他游客都在各自潛水長的帶領下分別入水了。因為美國佬的拖延，等其他人都走的差不多了，他們才終于出發。
約翰站在船舷邊上，一手按住腰間的配重，一手抓著水下手電筒按住潛水眼鏡。然后向前大大邁出一步，跳入水中。
冰冷的感覺籠罩全身，透過眼鏡，只看得見大量的氣泡。
約翰·鐸爾似乎隱約回憶起來了點自己失憶前的情形。
首先是漫長的墜落，海面上卷起的浪花在自己眼中變得越來越清晰，連最細微處的漣漪都清清楚楚。緊接著他就只記得自己在十好幾米深的水里，然后就是一片漆黑。
這是他從醫院里醒來后，所能回憶到的最早的記憶。
但現在他又能記起來一點內容了，他不是自己掉下來的，有人把他丟了下來。他記得自己經歷了一場激烈的打斗，面對一個面目不清的敵人。
可惜他記不起來自己為什么打起來的了，也記不清對手的身份了。
身邊的氣泡逐漸消散，約翰·鐸爾按住BCD上的閥口按鈕進行充氣。這套貼身的浮力控制設備充滿氣后很快就帶著他浮到了水面。這會兒那個美國人也下水了，濺起了好大一團水花，真是重的不可思議。
頭頂潛水手電的莫莉看到人來齊了，就比出下潛的手勢。接下來三人一起游到船頭的位置，抓住錨鏈后排空BCD里的空氣，開始下潛。
出于安全方面的考慮，三個人下潛的很慢，幾乎每分鐘才下潛個三四米。莫莉抓著錨鏈在前頭領路，每過一會兒就回頭確認一下兩名游客都跟上了，還用手指指一下自己的耳朵，示意兩人做好耳壓平衡。
這也是潛水中至關重要的一點，人體內的空腔平常時和地平面大氣壓相等，約為十萬帕斯卡。而在水中，深度越深，體外的壓力也就越大。如果不增加這些空腔的壓力與之平衡，就會發生耳膜破裂之類的慘烈事故。
在罕見的情況下，甚至補牙留下的縫隙都可能因為氣壓不平衡造成事故。
而耳壓平衡，就是平衡耳腔內部和外部的壓力。
約翰每下潛一小段，就捏住自己的鼻子用力吹氣，以增加自己二腔的內部壓力，與不斷增大的外界水壓抗衡。
莫莉在水下的動作優雅而有節制，很注意節省壓縮空氣的使用。讓約翰大感意外的是，美國佬下了水后的表現居然相當不錯，非常鎮靜，一點兒也沒有新手慌亂的樣子。
過了一會兒，幾人終于潛到二十多米的深度，這里已經到了海底了。三個人下潛時強勁的水流激起不少海沙，四周一片渾濁。
然后，那些揚起的沙塵緩緩落下，像冬天的雪。
穿著粉色潛水衣的莫莉從緩緩落下的海沙中游過來，懸停在約翰面前。然后她點了點自己的面鏡，做了個掀起的手勢。
約翰明白對方的意思，略微掀開了一點自己的面鏡，冰冷的海水很快就填滿了里面的空隙。
他用嘴從呼吸頭里深吸了一口氣，然后仰頭用鼻孔排氣把面鏡里的海水擠出去，做了一個標準的面鏡排水的動作。由于浮力控制的很精準，他在做這套動作的時候一點兒都沒上升，而是穩穩的懸浮在原地。
緊接著，莫莉又游到那個美國游客面前，檢查了一遍他能不能應付面鏡進水的突發情況。然后，她還讓兩人從嘴里拿掉呼吸頭，丟在身側，在水下嘗試了一遍呼吸頭尋回。
確定兩人都是有經驗的潛水者，不是第一次下水的雛兒后。莫莉示意兩人關掉手電，同時調暗了自己頭頂上手電的亮度。四周一下子黑了下來，緊接著點點熒光亮起。
這就是夜潛的魅力所在了，由于生活習性的緣故，許多種類的海洋生物只有在夜間才會出來覓食，只有這時才能飽覽這一美景。
有幾只身上帶著熒光斑點的鰩魚從三人身側不遠處游過，海底的珊瑚也映照出點點熒光，許多小一點兒的魚類成群結隊的行進，偶爾像受了驚一樣突然集體轉向……一派令人窒息的美景。
莫莉帶著兩人在海底轉了轉，從大片大片散發著熒光的珊瑚叢上方游過。有些水母會從珊瑚叢中升起落下，像是熒光閃爍的迷你降落傘。
再往前，是一道十幾米寬，兩邊看不到頭的海溝。海溝邊緣的峭壁上同樣閃著許多熒光，可想而知在那峭壁上有無數或大或小的洞穴，棲息著叫不出名字的古怪海洋生物。海溝中心處的黑暗深不可測，讓人見而心悸。
莫莉停了下來，約翰抓住這個機會用鼻子吹氣吹出了眼鏡里滲透進來的海水，制造出一長串泡泡，身形也隨之上下晃動。
她回過頭來比了個伸出食指和中指，大拇指不斷扣動的手勢，示意前面有扳機魚出沒。那是種危險的肉食性魚類，會主動襲擊靠的太近的潛水員。
三人繞了個圈子然后游過海溝，游到一半的時候約翰望著身下深不見底的黑暗不禁幻想，如果在這里BCD損壞失去浮力的話，要過多久才能掉到海溝深淵那無光的底部。
游過海溝后，四周的魚類突然大幅度減少，海底的斜度也變得越來越大。方才三人幾乎是貼著平緩的海床前進，現在則懸浮在水中，上下無著。
巨大的海帶林仿佛沒有征兆般突兀的出現在面前，上百尺高的巨型海帶從黑暗不可見的海底向上伸展開來，越過三人的位置，一直延伸到幾乎接觸海面的位置。這些海帶幾乎有成年人手臂伸展開來那么寬，隨著海水的流動無力卻又仿佛遵循著某種韻律般的漂動著。
約翰被眼前的奇景深深震撼，他從未見過如此巨大的海帶，仿佛普通水產市場隨處可見的普通海帶被放大了數萬倍，或者自己突然被縮小了數萬倍一樣。某種生活中習以為常的物品，突然以一種超越了想象的比例出現時，如此的震人心魄。
這不可能，海帶不可能長到這么大！他在心中想到，還是說我失憶了所以弄錯了？世界海洋的富營養化污染已經嚴重到這個地步了？
三人在巨大的海帶林中穿行，仿佛在巨人的宮殿里爬行的幾只螞蟻。有些好奇的魚兒游到潛水者身邊，然后又突然游開，周而復始。
莫莉調亮手電的亮度，同時示意兩人也跟著照做。三道亮光照像海帶林的深處，一個巨大而模糊的黑影赫然出現。
舊日本帝國海軍聯合艦隊的重巡洋艦藏王號，曾經搭載實驗性核武器發動對美國登陸特遣艦隊的決死突擊。約翰想起來下潛前在船上聽到的內容，原來是這么回事，這兒附近的海帶因為核輻射的緣故突變了。（非本位面歷史）
一切似乎說得通了，但約翰還是感覺到不對，似乎哪兒對不上，不過無論他如何用力的回憶，都想不起任何有用的內容。
藏王號重巡洋艦的殘骸保存的很好，只有一座三聯裝主炮塔在沉沒時發生爆炸下落不明，其余主體部分基本保存完整。戰艦的左舷有幾個巨大的破口，那是被航空魚雷擊中后留下的傷疤。在幾乎有三十米深的冰冷海水中，巨大而不自然的海帶簇擁下，它像是某種巨型史前生物的骸骨，靜靜的躺在海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