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的清晨,鄉村的瓦屋上,天邊的枯草上,到處鋪滿了厚厚的一層白色的霜。莫如初遵照父母的意思,起了個大早,趕到汪家屋的汪盼家。
他在汪盼家里吃早飯,和汪冬生、李萍、汪盼圍在了爐火旁。他開口說:“汪叔,李嬸,我們家今天上午殺年豬,我爸媽想請你們一家子過去,兩家人一起樂呵樂呵。我爸說,自從我和盼盼上了大學,兩家人見面明顯少了,這次趁我們回來,好好拉拉家常。”
“快過小年了,家里有很多事情要做,要不等正月里再過去吧?”汪冬生說。
莫如初早飯前把昨晚上爸媽的心思告訴了汪盼。汪盼見此狀況,連忙說:“爸,莫叔魏姨一片盛情,不好不去吧。”
李萍也說:“忙年的事不著急這一天半天的,盼盼說的有道理,別薄了人家的一片好意。”
見自己婆子和閨女如此說,汪冬生只好說:“那我們就去吧。”
汪盼內心的激動涌上了臉,臉漲得通紅。
汪冬生早看出了莫如初這小子和自己閨女的關系不一般,只是默不作聲。他對自己女兒說:“你莫叔家殺年豬,你高興啥子?”
“我也很久沒見莫叔和魏姨了,我想他們還不行嗎?”說完轉頭跑自己的閨房去了。
莫如初跟了進去。汪冬生和李萍沒有阻攔。在農村,尤其這么大的閨女,一個外家的男人進她閨房,多少有些不合適,不懷好意的甚至傳出閑話。從這點上說,汪盼的父母對兩個孩子談戀愛默許了。
“她娘,我早看出咱家閨女和如初那小子關系不一般,你也看出來了吧。以前為了高考,只要他們不做出格的事,不影響學習,我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可現在孩子們上大學了,長大了,這件事不得不當個事來對待了。”汪冬生對李萍說。
李萍笑著說:“哪里不是這話呢?我記得你和莫老五訂過娃娃親。莫家那小子,敦厚善良,對咱家閨女也沒得說,我是同意他們倆好的。今天正好去,我們摸摸莫老五和沈小妹的底細,探探他們的口風。老頭你說呢?”
“咱倆想到一塊了,我也是這個意思。去了找合適機會,他們要閉口不提這事,你就把娃娃親這事提出來,看他們什么意思。我見機行事。”汪冬生思慮著說。
“就這么辦。”李萍看了看汪冬生,會意地點了點頭。
莫如初也不是第一次進汪盼的閨房,所以沒怎么想就跟進去了。一進門,一個不一樣的世界呈現在眼前。
這個房間是長方形的,約莫三是平米左右,正中間擺一張簡易的帶有床頭靠背的床,床上布置了白色的帳幔,帳幔入口有一串風鈴。靠窗戶有一張書桌,書桌上除了書籍,擺滿了女生喜愛的各式小玩意,書桌旁有一張靠椅,靠椅上擺置了防寒的棉墊。床對面的白色墻壁上貼滿了明星的圖畫,有香港“四大天王”,玉女張曼玉,還有歌手鄧麗君等。透過帳幔,床的后面靠墻擺放了一組衣柜,衣柜頂上放著一個行李箱。
整個房間簡單而溫馨,明顯能嗅到一股女生的幽香,沁入心田。莫如初恍若進入了仙境,這與之前來的時候完全不一樣,于是問:““盼盼,房間什么時候布置的?布置得這么好,進來有一種入了夢境的感覺”
“昨天晚上才布置的,寢室里江晨和熊婉容有這樣的布置,我抄襲的。這些擺置的小玩意和帳幔都是我在學校時買的。很不錯吧。”汪盼有些得意,調皮的向莫如初做起了鬼臉。
“非常好啊。我感覺像賈寶玉進了秦可卿的房間似的。”莫如初調侃著。
“你好壞。我是秦可卿那樣的女人嗎?”汪盼故意生氣說。
“肯定不是。瞧我這比喻太不恰當了。我的意思是你這閨房真是令人神往。”莫如初解釋說。
“你心懷不軌。不要你在我房間了。”汪盼一邊說,一邊推莫如初出去。
“看我這張嘴,越來越笨了,臭嘴,臭嘴。”莫如初用手掌拍打著自己的嘴巴子。
噼啪噼啪地響,汪盼怕打疼了,或是外面的父母聽見了,就上去拉下莫如初的手,說:“誰叫你這樣啦!只是以后不許說那些混話,我不喜歡聽。紅樓夢里我最不喜歡秦可卿,盡管她身世可憐,而且又遭遇那些不幸的事,但她自己也有原因,放浪形骸,不能堅守自己的貞潔,我不喜歡。”
“盼盼說得對,秦可卿就是水性楊花,我家盼盼當然不喜歡了。不過我覺得,秦可卿在榮國府那樣的封建大家族里,混亂的家庭環境導致了她悲慘的命運。她又沒有尤二姐那樣的剛烈,也沒有尤三姐那樣極端,她只是被命運擺弄。但她的命運和《紅樓夢》里很多女人一樣,非常悲慘的,值得同情的。”莫如初細聲細語地和汪盼說。
“原來你看《紅樓夢》也這么深啊?剛才你說的,挺有見地的。”汪盼說。
莫如初笑著說:“謝謝盼盼的諒解,還有肯定,我再接再厲,好好學習,爭取早日達到盼盼的境界。”。
這下把汪盼也逗笑了,她早已把剛才的不快忘到腦后。
莫如初覺得汪盼熟讀過《紅樓夢》,想必對書里其他女子也有一份見解,又問:“《紅樓夢》里的那些女子,你最喜歡哪一個?”
王盼沒有太多思索,她說:“晴雯的生世卑微,心比天高,不過我挺喜歡她的。她的性格比較純粹,活的比較自我。不像襲人,為了能做富人家的妾,甘愿世故、圓滑、逢迎。”
莫如初挺有興致,繼續問:“你對林黛玉和薛寶釵怎么看?”
汪盼看了看莫如初,笑了笑說:“林黛玉是一個單純的人,然而性格懦弱,盡管對賈寶玉有愛情,但在當時的環境里,她沒有去約束賈寶玉,她的性格也不讓她去那么做,所以這種缺陷,在一定程度上導致了她愛情的悲劇。至于薛寶釵,進宮選秀不成,只好委身嫁個賈寶玉,然而賈寶玉愛的不是她,她也挺悲慘的。”
莫如初豎起了大拇指,非常詫異王盼獨到的看法,感覺她就是自己的知音。兩人相視而笑,然后大笑了起來。
這時,李萍走了進來,見他們如此的笑,說:“你們笑什么?我和你叔拾到好了,趕緊走吧。”
“沒笑什么,李嬸。”莫如初答應著,又說:“我們倆在討論一本書,正說著里面的故事呢。我們現在出發吧。”
李萍鎖上大門,四個人相跟著往莫家灣去了。
深冬的山很寂靜,像一個呆坐的老人,無言而深邃。深綠的松樹布滿了群山,遠看起來,黑黛如墨。
一路上有很多行人,有些是近處的熟人,也有路過的陌生人,大家一臉的忙碌,臉頰烏紅烏紅的,口里不時吐出一口白氣。熟人們和汪冬生、李萍打招呼來著。一行四人走得很快,約莫四十分鐘就到了莫家灣。
莫老五和沈小妹笑臉相迎,熱情地把汪冬生、李萍、汪盼讓進了屋子,泡上三杯熱茶。兩家人寒暄了幾句。
“李屠戶在外面忙,我過去幫一下,如初,你陪汪叔和李姨坐會。”莫老五吩咐著莫如初,直接出門幫李屠戶了。沈小妹也說她要去廚房置辦吃食。
中午的殺豬飯準備了四桌。李屠戶一桌,左鄰右舍一桌,近親的鄰居一桌,汪盼家、莫如初家及幾位屋里的長者一桌。
剛殺的豬,那肉質十分鮮嫩,桌子上的人們吃得油光滿面,面紅耳赤,好不熱鬧。
散了席,人們坐在一起拉起了家常。有幾位長者開起了玩笑,說如初和汪盼兩個孩子青梅竹馬,又都是村里走出去的大學生,門當戶對,兩家的父輩不如早早地把親定了。說的汪盼臉緋紅,莫如初心里美滋滋的。
轉眼天空布滿了黑色,即將進入夜間。左鄰右舍的親鄰們相繼離開,只剩下汪盼和莫如初兩家人了。
莫老五說:“吃了晚飯再回去吧。我們兩家人晚上好好說說話。完了我把你們送家去。”
汪冬生推辭了一會,也沒想真走,就心安地留下來。
晚飯簡單些,豬肝下面,炒了豬血旺、豬腰子,另加辣椒炒蛋、白菜炒蘑菇。吃完收拾好碗筷,兩家人圍在爐火旁,拉起了家常。
莫老五說:“我家今年收成好,稻米打了兩千多斤,麥子有近千斤,紅薯、蘿卜也是大豐收。養了三頭豬,中秋節前賣了一頭,過年殺了一頭,還有頭小的,年一過準備再添兩頭豬崽子。”
汪冬生說:“我家今年收成也不錯,能過個肥年。不過孩子們的學費還是要費些力氣,光靠地里的收成指望不上,上半年和下半年分別去沿海工地上做了一段時間的架子工,掙了些錢,盼盼的學費不用愁了。”
“誰說不是呢,我家老四也去沿海衣服廠做了一段時間。要不是現在政策好,可以出勞力掙錢,否則孩子們的學費可真是沒有著落了。”沈小妹說。
李萍說:“好在孩子們還算爭氣,考上了理想的大學。看著這倆孩子,我們也心滿意足。就算再苦再累,也值得。”
“長輩們對他倆高看一眼,算得上村里少有走出去的大學生。李姐姐還記得我們兩家提過娃娃親的事吧?”沈小妹沒等李萍把想說出的話說出來,先開口說了。
“記得,記得,難為妹子也記得。昨兒個我和盼盼她爸還說起這事呢,既然你們也記得,我正想跟你們倆嘮嗑這事。”李萍說,“這兩個孩子是我們手把手養大的,如今雙雙成了大學生,村里的老少無不知道她們倆的,能把兩娃的事定下來,再好不過。”
“如初這孩子,心地純良,又踏實肯干,我和盼兒她媽是放一百二十個心的。不知道莫老兄怎么個想法?”汪冬生有些直接。
莫老五說:“盼兒這孩子也是我們看著長大的,模樣十里八村沒個勝她的,又懂得孝敬長輩,還給我買了頂帽子,給沈婆子帶了雙手套,我們兩個是認準這孩子的。”
沈小妹連說是是是,還說:“盼兒這孩子溫和賢淑,懂事明理,我喜歡得不得了。”
李萍心里想,盼兒這孩子,從廬平回來也沒給我和老頭子帶點啥,倒是提前孝敬公公婆婆啦,心里挺不帶勁。
汪冬生見李萍沉思著,已經猜到了幾分,忙接著剛才的話:“這孩子孝敬你們倆也是應當的,你們比我和老婆子有福,盼兒從廬平回來,也沒見給我們兩個帶東西呢。”
汪盼立在一旁,羞怯地不知如何回答爸媽的話。原本給爸媽帶的,只是來如初家,不給莫叔和魏姨帶點禮物,有些過意不去。于是說:“爸,媽,你們這么小心眼吶。明年暑假回來,給你們帶更好的。”
莫如初對汪盼翻了個白眼,然后又相看一笑,各自心里無比甜蜜。想到兩人居然從小訂了娃娃親,現在雙方父母又支持,這是多好的事情啊。
李萍說:“我們大人沒有意見了,不過現在時代不同了,不像我們那個時代,父母的意見占主導,現在的孩子講究自由戀愛,我們大人也不好干涉。不知道倆孩子什么想法?盼兒,如初,你們啥意見啊?”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聽父母的。”莫如初唱起了高調,一板一眼地,表面上維護父母的權威,實則樂開了花。
汪盼也低聲說:“一切聽從爸媽安排。”
兩家大人看孩子們如此冷靜,如此不意外,想是倆孩子早就心許對方了。
于是兩家把孩子們的娃娃親再次確定下來,等孩子們大學畢業找到工作了,再辦喜事。兩家各自歡喜,每個人滿面笑容,并約定正月初六置辦酒席,正式把孩子們的親訂下。
這時,冬天的夜已深,霜打在大地上。黑夜里隱約能看見薄薄的一層白。汪冬生走出大門,看著黑色的夜說:“夜深了,不打攪了,我們這就天回去。”
“我送你們,家里有倆把手電筒,應該夠照亮路了。”莫老五說。
汪冬生說:“夜太深,回來你也只一人。你把電筒給我,我們自己回去,就別麻煩親家了。”
“哎呀,親家。你這聲親家,別提我這心里多美啦。”沈小妹高興地說,“我們夫妻兩送你們,今天吃的油性大,正好消消食。”
“如初,你在家看家,早點睡。我和你媽一會就回來。”莫老五一邊交代著,一邊拿著電筒出門了。
汪冬生和李萍沒有辦法,順領了這份情。冬天的夜很冷,他們加快了步伐,很快就到了汪家屋。送到之后,莫老五和沈小妹連茶都沒喝一口,一刻不停留地往回趕,到家時已是深夜十二點多了,他們的兒子早已進入夢鄉。
看著睡著的兒子,想著今天的美事,兩人高興,相視而笑。然后洗洗刷刷,上床睡了。
那個年代,寒假暑假,走訪同學是學生們最樂意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