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53
大部分時間,我和財務自由之間的距離,只差一個“財”。
——《眠眠細語》
作為墨韻的總經理,晏初水對公司的一切都有說一不二的話語權,包括他拿公司的錢去買《暮春行旅圖》,也無人反對。
畢竟,他能花出去一個億,就能賺回來兩個億,誰還會有意見呢。
尤其這些錢本就是屬于他的。
唯獨有一件事,他無法一人決斷——以公司為抵押向銀行申請貸款,需要所有股東簽字同意。
而他的姑媽晏青溪,堅決反對。
《暮春行旅圖》是晏初水一個人的執念,不是晏家所有人的執念。
“初水啊,不是姑媽故意和你作對,你說有閑錢的時候,你買什么姑媽過問過?可現在公司賬上沒錢啊,說句不好聽的,錢還不是你買畫花掉的嗎?”
隔著電話,晏青溪已經擺出了她的態度。
“不買畫,拿什么上拍?”縱然需要她的配合,晏初水也沒有放低自己的姿態,“拍您嗎?”
“……”
“如果你這么反對我做的決策,建議盡快撤股。”他冷漠地補了一句。
晏青溪只占公司百分之十五的股份,加上墨韻能有今天,靠的全是晏初水,她素來人微言輕,但今時不同往日,晏初水是有軟肋的——
“你現在要能按公司的資產把錢折給我,我也愿意撤股,可你不是沒錢嗎?”
“……”
掰回一局后,晏青溪舊事重提,“早兩年我勸你讓公司上市,你不同意,假如真上市了,現在會缺錢嘛?”
“拍賣行是人力主導型企業,不是資金主導型企業,上市有什么意義?一場春拍或是一場秋拍,只需要那么多拍品,多余的資金都是浪費,又不用買樓、買地……”他說著,話鋒一轉,“我每天工作、鑒定,年底給你分紅還不夠,還要再找一堆人來養嗎?”
“……”
二比一。
晏青溪垂死掙扎,“你買別的字畫,是為了拍賣給公司賺錢,那你買《暮春行旅圖》,會上拍再賣嗎?”
晏初水沉默了。
答案不言而喻。
“既然不會賣,那這幅畫等于你的私有物,你是公司大股東,盈利的錢絕大部分是你的,你拿賺來的錢買什么都可以,但你要拿公司做抵押,我肯定不同意。”
作為長輩,晏青溪的話算是苦口婆心了,“因為這筆錢是單向支出,沒有收回,你只能靠秋拍的回款償還銀行,而這又會導致資金緊張,本身也有一定的風險。”
晏初水雖然不喜歡她,卻也不能完全否認她說的話。
他買《暮春行旅圖》確實是私人收藏行為,與公司并無瓜葛。
“這樣吧。”晏青溪提出了一個折中的解決方案,“你姑父上個月剛清掉一個樓盤,賬上正好有錢,我可以讓他把錢先借給你。”
晏青溪的丈夫經營著一家小型地產公司,在晏初水的印象里,他們公司蓋的樓盤都在市郊,還有些是回遷房,一個盤的利潤不過四、五千萬。
他姑且聽著,沒有立刻打斷。
晏青溪繼續說:“這樣有兩個好處,第一,你現在還沒有見到原作,不能確定真偽,也不能保證一定拍到,假如最后不買,那不是白白把公司抵押了嗎?第二,就算我馬上給你簽字,辦理這么大金額的抵押貸款,少說也要四周以上。況且,你前陣子把事情鬧得那么大,現在銀行看到拍賣公司都要避諱,你就一定能貸到款嗎?”
從這兩個角度考慮,她說的不無道理。
晏初水摘下眼鏡,捏了捏眉心,思忖片刻后,他直接問:“那姑父借錢給我,需要我拿什么做抵押?”
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他與他們也并非親密無間的關系。
電話那頭的晏青溪想了一會,說:“按說我們是一家人,你寫個欠條就夠了,可你姑父公司還有兩個合伙人,總得給人家一個交代。”
假客套的部分說完,她直入正題,“眼下人人聽到字畫抵押都會想到詐騙,恐怕只能用你在墨韻的股份做抵押了。”
以墨韻的總資產,以他持有的股份……
他不由地冷笑一聲。
晏青溪提高語調,“怎么?你不相信你姑媽?”
“不信。”他一秒都沒遲疑。
“……”
在這個世界上,能讓他相信的人少之又少,他姑媽連個替補選手都不是。
二十多年來,晏青溪倒也習慣了這個侄子的脾氣,“那你就自己想辦法,反正我是不會簽字的。”
只要她不同意,晏初水就不能抵押貸款,墨韻照常運作,她年底就有分紅可拿,沒必要跟著他一起發瘋,穩穩地收錢何樂而不為?
掛電話的最后一刻,晏初水叫住了她。
“等等……”
“怎么了?”晏青溪沒好氣地回了一句。
“你說的有一樣我是認同的。”他重新戴上眼鏡,凝視著辦公桌上的平板電腦,“我還沒見到原作,不能100%確認真偽,是應該拍到手之后,再向姑父借錢。”
預展有三天時間,接著是拍賣會,舉牌成交后,買家有十天的付款期,相較于銀行貸款的局限性,選擇這個方案,的確會從容很多。
“總算想明白了?”
晏青溪被他氣得都快沒脾氣了。
晏初水暫且將她的方案列為第一備選,“用股份抵押也可以,但金額與股份的比例我會讓律師根據墨韻的資產進行核算,銀行的抵押率是50%,姑媽你剛說我們是一家人,那就按60%計算,利率也下調10%好了……”
晏青溪握著手機的手微微顫抖,腦子里只有一個念頭。
這小子,是不是直到這會兒才把她當姑媽看?
下一秒。
晏初水推翻了她的猜想。
“你記一下這個手機號,核算結束后,我會再和你聯系。”
“這是你的號碼?”晏青溪問。
之前晏初水有事找她,用的都是公司座機,手機還是第一次。
“不。”他回答,“這是我助理的手機。”
“……”
很好,直到這會兒也沒把她當姑媽看。
***
第一備選歸第一備選,該懷疑的事還是一樣要懷疑,
拿股權質押借款非同兒戲,晏初水不僅要確保流程合法,為他日后贖回股份做準備,還要確保他姑父真的有那么一筆錢。
前者他交給了墨韻的法律顧問宗月,由她草擬協議,后者他一分為二,自己先打電話詢問了父母,又讓殷同塵想辦法調查看看。
這兩件事安排妥當,他還去做了第三件事,就是將自己名下的五套房產全部做了抵押,只有過戶給許眠的那一套沒動。
對此,小姑娘不明所以。
“初水哥哥,你不是打算拍到畫再借款的嗎?為什么現在就把房子抵押了?”
晏初水一邊準備資料一邊回答她:“一場拍賣會有那么多人參加,如果有人湊熱鬧瞎舉牌,拍下東西又不付款,那拍賣行豈不是損失重大?”
“所以入場的時候需要保證金?”她問。
“對。”他點點頭,“保證金的數額由每個專場的拍賣級別決定,一般是起拍價的10%到30%不等。宏德的‘四海集珍’專場,所有拍品的起拍價都過億,所以保證金是三千萬。”
“……”
許眠的下巴掉了。
回想起自己那天說要借錢給他,實在可笑至極。
大約是被保證金的數額嚇到,她又擔心起了別的,“那初水哥哥你把股權質押給姑父,是安全的嗎?”
晏初水已經得到兩方消息的肯定——他姑父最新的一個樓盤因為市政規劃,突然成了重點學區房,因而賺得缽滿盤滿,確實拿得出那么多錢。
至于安全問題……
“宗律師擬定的質押合同我大致看過了,目前借款四個億,質押了40%的股份,期限為一年,只要秋拍回款我就可以把股份贖回。按合同規定,在此期間質押給他們的股份并不屬于他們,除非……”
“除非什么?”小姑娘有些緊張。
“除非我沒有如期支付利息、償還本金……”他說著頓了一下,似乎是覺得荒唐,“或者,我破產了……”
許眠長這么大,從沒見過這么多錢,見他如此隨意地談及“億”為單位的資金,下意識地啃起了大拇指。
“這些事你不用擔心,拍賣行的資金鏈都是這樣,一時寬松一時緊張,賣出去十張畫,就得買回來二十張畫,公司才能像滾雪球一樣不斷擴大。”晏初水從她的嘴里把手拽出來,抽了紙巾給她擦干凈,“別老是啃手,不衛生。”
“我緊張嘛……”
她嘀咕了一句,“你的雪球太大了……”
晏初水被她逗笑,“怎么,害怕我破產會變窮?”
許眠揉著手里的那張紙巾,搖搖頭,“我是不怕窮的,我是怕初水哥哥你受不了。”
自從外公去世,她無憂無慮的生活就結束了,再到外婆患病,舅舅連一分錢學費都不給她,她早已習慣了所謂的“窮”,但她無法想象貧窮的晏初水會是什么樣子。
住群租房?吃一塊五的泡面?當街賣畫?
好像,似乎,還……
她打住了自己的念頭。
“你知道墨韻今年春拍的成交額是多少嗎?”他悠哉地問了她一句。
許眠回神,再次搖頭。
“一共九個億。”他回道,“每年秋拍的成交額都會比春拍更多,這其中一半的錢是墨韻的流動資金,另一半還可以賺傭金,所以……”
晏初水給她吃了一顆定心丸,“窮不了。”
許眠若有所思地點點頭,緊張的情緒一掃而空,換上了期待的表情,“那我可不可以和你一起去拍賣會啊,正好是國慶假期,我也沒有課。”
“你想去宏德?”
“我想去海邊!”她雙眸亮起,閃閃發光的,“我從來都沒去過!”
晏初水怔了一下,莫名心疼。
想來在她十來歲活潑好動時,黃老師和師母已經上了年紀,腿腳不便,確實不太會帶她遠途旅游,而她念了大學又那么窮,溫飽問題都沒解決,還談什么詩和遠方?
他家眠眠啊,真是個小可憐啊。
“好。”他微微一笑,“帶你去看大海,聽說那里十月有海豚出沒,還可以出海……”
“不不……”小姑娘弱弱地羞紅了臉蛋,小聲糾正他,“我是想去海邊。”
晏初水疑惑了。
去海邊……不是為了看大海嗎?
她舔了舔嘴唇,“我聽說在海邊吃海鮮,超好吃,還有墨魚腸、鱈魚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