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希珞進了昭陽殿,不出所料的看到王璃貴君下首隔了兩張椅子,坐著個少年。
少年正低垂著頭,白衣拂雪,一身矜貴。
聽到宮婢稟報時少年才微微抬起頭,眸中寒星粼粼,像是從畫里走出來。
果然是個容易誤事的翩翩美少年!
奇怪的是趙希珞并有沒像面對女皇和王璃貴君一般,并沒有感覺到多少親近之意。
昭陽殿內還有沈修竹的祖父沈老太君,沈老太君頭上戴著一條天青色暗紋抹額,中間鑲著拇指大一塊和田玉,頭發里已經顯出銀絲,眼底隱約有疲憊之色,但仍然拄著拐杖強打起精神對趙希珞行禮。
趙希珞來不及多想,連忙上前扶住這位白發蒼蒼的老人的兩臂,側半身不受全禮。
扶起來時,不經意間掃到沈修竹眸中尚未來得及掩飾的心疼。
沈修竹察覺到希昭打量的視線,他可做不出畏畏縮縮的樣子,回視著任她打量。
希昭粲然一笑,覺得他還挺可愛的。
這一笑真可謂是“忽如一夜春風來”,萬紫千紅開遍。沈修竹差點失了神,連忙轉移視線。
希昭在殿內陪著說了會話,大部分時候在聽,時而微笑,時而點頭,偶爾應和兩句,半點不失禮,越發讓王璃貴君肯定自己的想法。
于是王璃貴君招手讓沈修竹走近些。
沈修竹應聲上前幾步,由著王璃貴君拉了他的手,順勢站到了王璃貴君身邊。
王璃貴君只見過沈修竹幾面,最近一次也是半年前,笑道:“這般模樣,怕是只有我年輕之時才可相提并論。”
沈太君惶恐,只稱不敢,“修竹不過螢火之光,怎敢比天心皓月!”
人人都知王璃貴君年輕時名動天下,美貌更是舉世聞名。
王璃貴君褪下帶在手上的翡翠手鐲,沈老太君一眼望去,就能看出那翡翠的成色來十分瀲滟稀有,一看就十分難得,便是世家也是拿著給孩子嫁娶時壓箱底的好東西,就這么輕易的賜給沈修竹。
長者賜不可辭,沈修竹惶恐的收下。
正主都到了,王璃貴君也沒有留人的道理,打發兩人,“小輩兒也別拘在這里了,御花園開了不少名花,珞珞帶沈公子去轉轉。好花好景無人賞,豈不浪費。”
“是”希昭應了聲兒。
“多謝貴君抬愛。”沈修竹摩挲著手腕上還帶著余溫的玉鐲,一起告退。心思通透如他,想裝傻都不行,王璃貴君的意思赤裸裸的擺在臺面上了。
出了昭陽殿,趙希珞閑庭信步領著沈修竹去御花園賞花,后面跟著兩列八個丫頭,彰顯著皇室的講究和氣派。
趙希珞不是話多的人,兩人又頗有相親之感,更加不知道說些什么,反觀沈修竹比她還目不斜視,他垂下睫毛,只看著腳下的路。
沈修竹睫毛籟籟,清秀的側臉十分耐看,兩人各懷心思卻又一致的想著這御花園怎么還沒到。
御花園雖然只有短短三個字,在皇宮中卻是圈了老大一塊地,兩人走了許久,此時正是冬季,二人穿的都不少,直走到后背微微滲出汗才看看到那株號稱‘菊花之王’的奇花。
奇花名為“殘雪驚鴻”,是花匠養了十年才養出來的,一株五朵,五朵顏色各不同,分別是墨綠、天青、冰藍、月白、嫩黃五色,花瓣呈龍爪狀,就像五條騰云駕霧的真龍。無論是顏色還是花型,都完美的無可挑剔。
趙希珞只覺得之前的疲憊也值了。
御花園乃皇家園林,養的能工巧匠無數,雖是蕭瑟的秋冬,可姹紫嫣紅不啻于春,希珞又不會自己對不起自己,轉眼興高采烈的左看右看,反正閑著也是閑著。
兩人兜兜轉轉,日頭已經有些大了,沒人愿意照正午的太陽,即使陽光并不炙熱。
二人拐進霜居樓的涼亭里,周圍濃蔭匝地,草綠竹青,篩過的陽光再灑進來,只余碎金之美,移步換景,足見工匠的巧思。
景色再美,沒個心情觀賞也是白費。兩位主子一個比一個愛靜,只有衣擺摩擦時發出的細微聲,連伺候的丫鬟都忍不住面面相覷。
兩位主子都緊閉尊口,要不是地方不合適,宮婢們都要開局下注了,賭誰先開口了。
終于趙希珞忍受不了,她已經用腳指頭摳出三室一廳,對方還如同據嘴的葫蘆,她只好打破沉默:“你”,她隨手指了個奴婢“去父君殿中找架琴來。”
她這一路可不是腦袋放空,默默的想了許多事情。
她翻遍腦中記憶,知道這翩翩美少年喜歡音律,琴藝高超,還有個‘絕命公子’雅號。
有道是:高山流水琴三弄,雖九死其猶未悔!又衍生了個‘沈不悔’的諢號。
甭管這琴彈得好與不好了,就算是噪音,趙希珞保證自己夸得如同天籟。
“你喜歡琴嗎?”趙希珞臉都憋紅了,終于憋出了個屁。
“尚可”
這話還怎么接?
你難道不應該問我喜歡什么嗎?
然后我們互相分享一下興趣愛好?
她只好沒話找話說:“那你喜歡什么?”
對方朝她投來輕巧的一撇,趙希珞只想收回剛剛的話,自己求娶的人家,竟然連人家喜歡什么都不知道,果然還能更尷尬!
這琴怎么還不來啊!
“喜歡的有很多。”
趙希珞:“……”
這位冷場王比她更能終結話題。
大多時候一個話題的終結的太快,往往是因為另一方的用心。
無話可說是因為不想說。
趙希珞不再開口,有點難過的意識到對方并不像她一般不善言辭,只是單純的不想搭理她,連裝都不想裝。
左等右等,纖長的脖頸都硬生生拉長了幾寸,這琴終于粉墨登場了!
趙希珞激動的眼淚差點掉下來!
她把琴放在亭子正中間,眼神示意她。
然而對方根本連正眼都不看他,微風拂過,沈修竹輕輕闔目,一張清雋的面孔顯得很安寧。
自己喜歡是興之所至,別人讓他表演卻是嘩眾取寵。
趙希珞是青樓逛多了,以為人人都為了討她個笑臉自甘下賤嘛?
自尊心強的人的確會想很多,沈修竹只覺得趙希珞故意拿他尋開心,輕賤他。
沈修竹閉上眼,怕泄露眼底的寒芒。
趙希珞哪知道對方能想這么多,她從小的家庭環境使得她比別人敏感許多,然而隔了幾千年的文化差異,不是心細就能體悟的到的。
沈修竹的無動于衷,讓她臉色微紅,覺得難堪。
邊上候著的宮婢臉色,趙希珞已經不忍直視了。
說實話,宮婢們也恨不得自己瞎了!聾了!才好。
原本還想著,既然這親事推卻不了,自己既然繼承了這軀體,自當照顧原主喜愛之人。
何況沈修竹長得一表人才,自己還扭捏個啥,能娶到這么漂亮的男人,擱上輩子都是祖墳冒青煙了。
結果都是自己自作多情了,她愿意,對方還不愿意呢。
想到這,趙希珞破罐子破摔了。
他不彈我彈。
一屁股坐先七弦琴面前,伸出五指,纖纖輕撫琴弦。
趙希珞看到琴尾的刻了“急曲”二字,外形十分漂亮,上手摸著古拙質樸,也不知道用什么材料制成的,她試了音調,琴音透澈,大音希聲,是把難得得好琴。
找到感覺之后,趙希洛彈了曲《琵琶相》,每次心浮氣躁,腦子不清醒時就喜歡或聽或彈這曲子。
琴聲凄清空靈,動人心弦。琴聲錚錚流轉,時而壯闊,時而婉轉,時而甜美,時而輕巧,以七弦的萬千風情,娓娓訴說三千年來眾生相。
趙希珞想起父親曾說,心軟是一種不公平的善良,成全了別人,委屈了自己,卻被別人當成了傻瓜。
趙希珞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傻瓜。
一曲終,她抬起頭時對上一雙清冷幽寒的眸子,沈修竹的聲音如昆山玉碎,“這是什么曲子?”
趙希珞低頭,她今日穿了件素地鵝黃綾羅裙,系著墨綠草花結的絲絳,頭上戴著金累絲花冠,如朝云晚霞一般艷麗無雙,美人垂首,美不自知。
“名為《琵琶相》,”希珞輕撫琴弦,“若是用琵琶彈奏,更為凄婉動人。”
沈修竹追問:“這是哪位大家作的,我竟沒聽過。”
他怎么可能聽過?
趙希珞道:“我在民間聽得,誰作的并不清楚。”
趙希珞站起身來,示意丫鬟收好琴,在在看沈修竹時,對方已經不愿再說話,神色比之前更加冰冷,趙希珞也不知道他究竟怎么了。
什么毛病?!她其實也是存了小心思,小說里不是總寫著一眾醬油包括男主,還未見到女主的面,就女主的琴聲打動嗎?
未見已傾心,怎么擱她這,待遇就差這么多?
沈修竹勉強壓制住抽動的指尖,一臉冰冷,丹鳳眼中霜雪連綿。
民間聽得?
民間除了她趙希珞流連的勾欄瓦肆,還能在哪聽?
自己也是一時被這琴聲迷惑了,上趕著自取其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