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深關上門，將食盒放在方幾上，一點兒聲響都沒弄出。論規矩無可挑剔，可真正守規矩的人又干不出來這種事。

　　那浮雕著茶花的食盒掀開，露出里面的青花瓷盅。

　　云深細嫩的雙手端著瓷盅，將它遞到趙希珞跟前。眼里繾綣深邃，只有她一人。

　　趙希珞十分無力，如果對方是以前世界任何糾纏她的成年人，她一定會義正言辭，嚴肅的警告對方不要騷擾她，有多遠滾多遠。

　　可云深們不過是個依附她討生活的少年，傳統的三綱五常，妻為夫綱已經深入骨髓，這輩子恐怕也很難更改。

　　但每個人都有追求更好生活的權利。

　　這并沒有錯，如果兩人是上下級的關系，云深甚至可以說是個有理想，又有動手能力的員工，盡心竭力伺候甲方爸爸。

　　這讓她怎么開口說狠話？

　　趙希珞漆黑的瞳仁盯著那盅湯，眼里看閃過許多情緒，最后她只問：“花了很長時間吧？”

　　云深羞澀道，“也沒有很久，只要殿下能喝上一口，多久都值得。”

　　趙希珞這才看向他，毋庸置疑，云深長得很精致，五官精雕細琢十分耐看，九公主府就沒有長得丑的，一溜全是風姿綽約的美少年。

　　可她不是這個時代的九皇女，沒有辦法給予任何回應，如果他們愿意在王府后院當擺設的話，她只能保證他們今后衣食無憂。

　　她有感情潔癖，不是自己喜歡的人，根本沒有辦法去做親密無間的事，感情這東西復雜多變，甚至奢侈，她不能保證自己這一輩子只愛一個人，也不確認自己是否能被從一而終的厚愛，人生很漫長，為了各自的目標，每個人都在汲汲營營。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難處，趙希珞從不為難弱者。云深可能也不是真的喜歡她，但是在內宅里生存，又必須要討好她。

　　“辛苦你了，去找問梅領賞吧，但以后不要再做這種事了。”趙希珞不知以何種表情面對他，一手接過那還散發著裊裊霧氣的瓷盅，咬著湯勺，一滴不剩的吃完。

　　云深設想的場景一個沒有發生，有些氣餒，聽完九皇女的話一陣錯愕。

　　九皇女床第之間，或可對自己有過憐惜，但是這般溫聲體己卻是頭一遭。

　　“是”，云深等趙希珞吃完羹湯，細細收拾干凈，知道九皇女沒那個心思，也不在故作的扭捏，步履未頓往外走。

　　錯身碰上剛喂完馬過來的趙曄，余光忍不住打量。

　　身量太高了，腰肢也不如自己纖細，輪廓冷硬，那雙眼睛太過清寒，通身素黑，帶著一股肅殺的冷漠，怎么看都沒有九皇女喜歡的樣子。

　　難道他于床第之間別有風情？

　　云深想的多，心里琢磨不透，面子難免帶了點狐疑。

　　這種表情趙曄這些日子看的太多了，這都算是委婉含蓄的，有些侍君一口一個賤奴，兩唇一磕碰，缺德埋汰的話，張口就來，并且喋喋不休，像個蒼蠅一樣嗡嗡得煩人。

　　趙曄進來就瞧見墨池的墨干了，也不是云深不夠心細沒瞧見，只是他當時所有心神都在趙希珞身上了，自然顧不得這些細枝末節。加之，他骨子里就不信趙希珞是會看書的人，只覺得九皇女多半是在裝腔作勢糊弄人。

　　這也是云深侍君先入為主了，而趙曄陪伴了趙希珞這么些天，對她的了解與府內的人截然相反，于是他自墨匣中取出松煙墨，倒了水，研磨開。

　　做完這一切又聽到前方傳來的聲音：“喚問梅過來。”

　　趙希珞原本就有整頓內院之心，只是后來有事耽擱了，緊接著這些侍君不出來晃悠她就把這事給忘了，直到云深來提醒了她。

　　問梅正在和婆子對賬，聽到趙曄的傳話，忙放下手中的活計。

　　問梅好奇道：“阿奴，你可知殿下找我為了什么？”

　　趙曄步履如風，他生的高腿長，又不像侍君們講究儀態，自然走的快，他搖頭道：“不知。”

　　問梅連忙跟上，望著前面這高大的背影。府內除了殿下，便是得寵的侍君，也沒有人敢一聲不吭地走在他前面了。但看趙曄這鄭重，又不露出一絲口風的樣子，一時心有惴惴。

　　心里埋怨，這馬奴怎么這么不懂事，他能有今天可少不了她的提攜。

　　現在撿著高枝，倒是忘了以前喂馬的狼狽了。

　　好在這段路并不長，她很快知道緣由。

　　“以后不要讓閑雜人等靠近書房。下人們的規矩該管管了，內院侍君們飲食起居也要照料好，我不想在看到有人再弱不禁風的倒進孤的懷里。”

　　趙希珞輕飄飄的吩咐完，也不管這三言兩句如同驚雷一般在問梅的耳畔炸響，卷起驚濤駭浪。

　　問梅先是想著是不是哪位侍君惹怒了殿下，殿下的語氣急而不徐，問梅就算了聾了也能聽出了不滿。

　　“是，奴才未能約束好下人，請殿下恕罪。”問梅躬身垂頭，想到這馬奴剛剛的不敬，當著趙希珞的面就要給他穿小鞋：“那阿奴與這閑雜人等……”

　　問梅不覺得會有例外，肯定沒有區別，這馬奴到底年輕，不經世事，今日就讓他看看什么叫君恩如流水。

　　“什么阿奴？”

　　“就……”問梅拿眼往趙曄身上瞟，這么一說趙希珞就明白了，“他現在叫趙曄，小曄倒不打緊。”

　　因為趙曄話少不善言辭，并不懂得巴結甚至剛剛得罪了她這一把手，問梅自然不會自降身價，去跟他搭話，因此府內竟然還沒人知道趙曄的新名字。

　　“奴才知道了。”問梅心驚，早知道那馬奴能賜國姓，自己怎么也不該端著，少不得發展點交情。

　　聯想這么多日殿下的轉變，她很難不將視線落在邊上這位，因這些日子好吃好喝又躥高了些的馬奴身上。

　　眾多侍君竟然比不過區區一個馬奴？

　　未能及時體察上意，這府內第一人的交椅怎么坐的穩？

　　“以前就算了，若有下次，”趙希珞遞給他一個凌厲的眼神，“你好自為之。”

　　“是，”一直到走出書房，問梅才顫顫用衣袖擦額頭上冒出的冷汗，沒人比她更明白，這府內大權的更替不過就是殿下一時心情。

　　水能載舟，亦能覆舟。她能以此上位，就能因此下崗。

　　當初那兩位宮嬤嬤，就是因為在殿下的房事大加干涉，因這些侍君多半是殿下從外頭或贖或買或送進來的，不像世家公子知禮懂禮有羞恥心，本身就沒什么規矩，只知附會爭寵。

　　這宮嬤嬤哪能坐視不理，以狐媚，淫亂有損殿下身體為由，沒經過殿下的同意，發落起好幾個寵君，一點也不不心慈手軟，這才使得殿下不顧貴君顏面，奪了二人府內大權。

　　現在看殿下這意思是覺得侍君們太過放肆，不懂規矩了。

　　憑著恩寵過活的就是這樣，主人喜歡你的時候，你鬧得再兇都會說你嬌憨可愛。

　　不喜歡你的時，你再懂事都是無理取鬧。

　　沒想到這個馬奴對殿下影響這么大。

　　哦不！

　　現在是曄公子了！

　　問梅自問能屈能伸，轉變態度來，并不覺得困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