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慕西沉,李成勛的發(fā)布會散場,人潮往外走,淹沒了角落里站著的一個女人——這女人全身上下裹得極其嚴實,看不出臉看不出身材。
李成勛跟著保安和張可欣往外走,這女人忽然撲上來叫他,
“成勛。”
是韓湘瑞。
張可欣回頭看了眼,對李成勛皺眉搖頭,李成勛嘆口氣,
“算了,可欣姐,你們先回去吧。”
李成勛回頭朝韓湘瑞走過去,問她,
“你怎么來了,這兒這么多記者,你不怕再被拍到?”
李成勛又補充,
“算了,你好像更愿意被拍到。”
韓湘瑞狠咬住下唇,看著李成勛不說話,李成勛雙手插兜在她面前站著,沒有上前的打算,
“你找我有什么事。”
韓湘瑞的眼睛有很豐厚的臥蠶,看人的時候水光盈盈,可憐楚楚,可李成勛此刻只覺得厭煩。
韓湘瑞小心翼翼地開口,
“我不認識沈明琛。”
李成勛從鼻腔嗤笑了一聲,
“好。”
韓湘瑞點頭,
“那我走了,對不起,你以后沒有我的拖累會更紅的,我也如此祝愿。”
這話好像戳中李成勛某個點,李成勛死盯著韓湘瑞,像要把她瞪出一個窟窿來,其實在他走過來之前,他已經(jīng)想好了瀟灑的臺詞,打算好好念一番,可此時此刻他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韓湘瑞轉頭就走,李成勛小聲念叨了一句,
“他媽的。”
韓湘瑞好像是聽到了,她掩緊領口,步子邁得更快了,北風呼嘯,韓湘瑞一次也沒有回頭。
Abbey約西瑜吃飯,說要介紹人給她認識,西瑜樂得多條路子,帶著葉彬彬赴約。
兩人來之后Abbey和韓湘瑞已經(jīng)在這里,西瑜這是第一次看清韓湘瑞的正臉,她長得很嬌媚,又帶一點憨氣,的確是個好苗子。
聽說她和李成勛徹底分手了,西瑜有些唏噓,愛情本是奢侈品,對在泥淖里苦苦掙扎的平凡人來說太難得。
葉彬彬說李成勛家境也很好,想來只有像葉彬彬和李成勛這一種正兒八經(jīng)不用為生計奔波的孩子,才有充足精力去追尋正兒八經(jīng)的愛情。
Abbey朝西瑜招招手,
“發(fā)什么愣呢姐姐,快來呀。”
Abbey把一杯茶遞給西瑜,“謝謝姐姐上次給我臺階下,沒讓人皆穿湘瑞的事兒。”
Abbey又低下頭笑笑,
“嘿嘿,一點小把戲嘛,只是效仿卡戴珊家族,對姐姐來說可能有些幼稚了,聽彬彬說了姐姐經(jīng)手的幾個方案,都望塵莫及。”
Abbey說漢語稍微有一點生硬,可能因為不經(jīng)常回來的緣故,但即便如此,西瑜也能看出來,這個女人巧舌如簧,一張嘴就能把別人哄得不知東南西北。
一點都不幼稚,純粹是剛入行就把他們玩弄于股掌之間啊,西瑜發(fā)現(xiàn)她面對Abbey的笑容手足無措,實在是沒有應對能力,她只會看著Abbey傻笑。
Abbey拍了一把韓湘瑞,
“這個是西總,也是做廣告公關的,這個是我弟弟,葉彬彬。”
韓湘瑞趕忙朝他們倆擠出微笑來,又交換聯(lián)系方式,自然順暢。
西瑜看桌上還有碗筷,問Abbey,
“還請了人嗎?”別是沈明琛吧。
Abbey點頭,
“是啊是啊,我請了CoinsA的高銘高總,他也是做廣告公關起家的,我想著你幫我一個大忙,我給姐姐牽個線嘛。”
正說著,高銘就來了,Abbey站起來熱絡地和高銘打招呼,
“高叔叔你來啦,快坐,這個是西總,這是彬彬,你見過的,這個是我手下帶的新人,韓湘瑞。”
高銘年逾花甲,頭發(fā)仍是黑的,看起來矍鑠得很,只是牙好像不太好,嘴都癟進去了,更顯老態(tài),他笑瞇瞇地朝大家打招呼,坐了下來。
大家都在對高銘笑,只有西瑜愣在原地,像被從頭到腳淋了一盆冷水,她愣了一會兒,才回過神來,對高銘擠出一個微笑,
“高總你好。”
實際上只有葉彬彬察覺到西瑜這微妙的反常反應,西瑜低著頭用筷子戳盤子里的米,似乎在用全身力氣控制自己不發(fā)抖。
她見過這個高銘。
有一天她提前回家,想給爸爸媽媽一個驚喜,可她剛要下鑰匙,卻發(fā)現(xiàn)家里門沒鎖,她急匆匆地沖進家,卻發(fā)現(xiàn)家里有好幾個彪形大漢。
這些人看著兇神惡煞的,站在她家客廳里,本就不夠寬敞的客廳愈加逼仄了起來,西瑜傻愣愣地站在客廳中央,看著自己的母親使勁給自己使眼色,意思是,“走啊。”
西瑜沒反應過來,她看著自己的父母縮在沙發(fā)的一角,像是在抖,而這位高銘,正坐在沙發(fā)上吃橘子。
高銘對她笑,說,
“欸,小姑娘看起來是個好學生啊。”
西瑜就是再傻,都明白這些人來者不善,西瑜的媽媽對高銘說,
“別……為難孩子啊。”
高銘回過頭來對西瑜的父母說,
“我知道你們都是公職人員,也都是有臉面的人,不會欠債不還吧?何況你們還有女兒。”
欠債不還?西瑜疑惑地看瑟瑟縮縮的父親,隱約明白些什么。
高銘把橘子皮丟進垃圾桶,走過來拍了拍西瑜的肩,把黃色的橘子汁水蹭在了她的白衣服上,又留下一句話,
“快點還錢,不然我有一萬種方法讓你們難受。”
這句話連帶那溢滿整間屋子的橘皮香氣,成為西瑜平穩(wěn)人生急轉直下的喪鐘。
西瑜回過頭來看哭泣的母親,和垂著頭一言不發(fā)的父親,只不過是電視里演過千百遍的,最普通那一種不幸剪影,落在普通人身上,就足以壓垮她。
西瑜終于明白,歲月靜好或許才是這平凡世界的最大奢望。
西瑜的眼眶幾乎紅起來,直到葉彬彬在桌下輕輕戳她,
“老板?”
西瑜回頭,迅速把即將出現(xiàn)的荒唐眼淚憋回去,她擠出一絲笑容,抬起杯子跟大家捧杯逗悶子,
“快過年了,不然我先在這里祝大家新春愉快吧?”
Abbey笑瞇瞇地接上,
“那你這句,可是我今年收到的最早的一句了。”
高銘也哈哈大笑,一邊笑一邊說,
“我啊,老了,最愛和你們這些年輕娃娃在一起,有活力,既然這樣,高叔叔給你們發(fā)春節(jié)紅包,來來來,見者有份啊——”
葉彬彬回頭看西瑜,眼里只剩擔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