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多年前,在江南的一座小鎮上,有一戶人家的女兒生的十分貌美,且心地善良。得了不少男兒的青睞。原本那女兒到了出嫁的年紀,可是他們的國家卻發生了戰爭,很多人都被征召去了軍中。而那年他們的故鄉也發生了水災,剩下的老弱婦孺只能四處顛沛流離。”
“那家女兒在逃難的路上,沒了爹娘,不久前也才得知兄弟們戰死沙場的消息,她就此成了一個無依無靠的孤女。”
“世道艱難,她知道自己一個人是活不下去的。所以她想一死了之。可是她想起死在異鄉的親人,于是打算去邊關把自己的親人的尸骸帶回來。”說到這里時,冼云舒頓了頓:“我很佩服她。”
不知何時,蕭敬堯的臉色也沉了下去,一雙眼中情緒沉沉浮浮,終究平靜下去。他接過她的話,繼續說著:“那女子去了邊關,認識了一個男人。那男人古道熱腸,對她極好。漸漸的,她對他情愫漸生。可是天不遂人愿,有一次他的小隊出戰,受了敵人埋伏無人搭救。她鋌而走險,請了附近的牧民扮做軍人,一起去救了那個男人。”
“其實那日埋伏,敵人本就沒有多大把握,所以兵力布置不多。因此她才能僥幸救回他。”
“他們成了親,成了關外一對人人羨慕的伉儷。那是她一生中最快樂的日子。”
“可是啊……”蕭敬堯輕輕嘆了一口氣,眼里隱有淚光:“她被一個金人用計擄了去,失去了自己對丈夫的忠誠。原來那金人正是當時設計埋伏的將領,那將領同他的丈夫是死對頭,那天他算準了不會有人去救他,所以才只布置了一點兵力。結果卻被一個女子救走了。他對這女子生出了莫大的興趣,千方百計的把她擄走。”
戰事漸息,女子也從金人那里逃了出來,此時她已經誕下那個金人的兒子。她自覺愧對自己的丈夫,所以并沒有回邊關,而是帶著自己的孩子四處流浪。途中遇到了聞訊尋來的丈夫,他得知了一切卻并不計較,他將她帶了回去,也將那個孩子視如己出。后來她的丈夫節節高升,成了位高權重的將軍,而她因為染病早早的就去了。他后來沒有再娶,一生孑然。而她的兒子,雖心懷天下,卻只能做個游手好閑的富貴子弟。原本以為一生都要這樣過去了,可是他的親生父親卻找了來,想讓他繼承自己的王位。
蕭敬堯定定的看著冼云舒的眼睛:“如果是你,你會怎么做呢?”
冼云舒卻反問道:“那么你的心,在哪邊呢?神秘的金國王爺?”
蕭敬堯的目光透過她,似乎看到了另一個女人:“我幼時遇到過一對母子。那時戰火紛飛,她說,等你以后長大了,要努力讓那些流離失所的百姓有一個屬于自己的家。她還說,只要心懷百姓,無論身處何位其實都不重要。”
冼云舒的目光中充滿了懷疑,并不相信他的說辭。
蕭敬堯似乎這才反應過來自己的這番話可信度并不高,于是自嘲的笑了笑。
“你現在既然已經知道了我的身份,要殺要剮都隨你的便了。”
冼云舒當然不會殺了他,自然也不會輕易地相信他。她在心里默默的盤算一番,終于開口道:“今日之事,我只作不知。你是想做蕭敬堯還是金王爺,都與我無關,只是,不要在平涼生事就好。”
時間就這樣過去了,一晃已是五年。這五年中發生了很多事。朝中國師權勢更盛,諸多軍權都落到了國師及其黨羽手中,唯有冼云舒的平涼尚不曾被染指。陳朝皇權旁落,太子式微。而金國的內斗也在數月前以扎格的失敗為結局落下了帷幕。平涼此處,冼云舒與蕭敬堯也立了約定——蕭敬堯日后以金國人的身份統一這分裂已久的天下,她冼云舒不作任何阻攔,只希望他善待這天下黎民。蕭敬堯欣然應允。
這日,二人約了一起打獵,皆是收獲不小。馬兒跑的累了,慢悠悠的走在路上。馬背上的蕭敬堯一臉苦悶:“那日扎格敗北,我的人去他府中捉人時他竟不知所蹤,到如今都沒有半點消息。”
冼云舒皺了皺眉:“扎格是個睚眥必報的小人,若是不早些找到他,恐怕他將來生出什么事端。”
“確實如此,只是這次我的人找遍了整個金國也沒有他任何消息。就連他最信任的屬下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冼云舒做了個噓的手勢:“到家了,這些事我們晚點再商議。”
正說著,玉心便領著兩個兒子出門前來迎接。
冼云舒利落的翻身下馬,捏了捏兩個雙生子的臉頰:“大寶二寶今天有沒有聽阿娘的話啊?”
“大寶聽了。”
“二寶也聽了。”
“干娘,我們的糖人呢?”
兩兄弟異口同聲。冼云舒拿出早已準備好的糖人分給兩人,摸了摸他們的頭:“好了,以后也要聽阿娘的話,干娘就先走了。”
玉心留她吃飯,她抱歉的笑了笑:“軍中還有些事,我得先回去處理。嫂子的飯下次再來吃吧。”
知道她公務繁忙,玉心倒也沒多作挽留:“路上小心些。”
剛到軍營,余慶就前來稟報說宮中來人了。說罷便一臉擔憂的看著她——誰知道是不是國師要以圣意之名,圖謀這西北軍權。
冼云舒似乎早就知道會有今天,神色依舊從容:“無論以后發生任何事,你們只要遵守自己的本分便可。”
“是!屬下記住了。”
皇帝急召她回京,將西北軍交到了蕭敬堯手中,卻并未說明理由。在場的將士們都從心底生出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感覺。
堂上有些面熟的宮人宣完旨后,她前去收拾自己的行李。卻被一個身著宦官服的人從身后抱住:“冼云舒,這么多年了我給你寫信你怎么也不回我?我等了你這么久,原本以為你母親去世你會回來。可是你……”
身后的人說著說著就哭了起來,冼云舒的心被母親去世幾個字扎的生疼,可是現在她卻不得不安慰這個正在哭泣的公主。
“公主別哭了,恐在將士面前失了風范。”
這么一說,安寧公主確實止住了哭泣,反倒生起氣來:“連你也一口一個公主!一口一個風范!在宮中時父皇和太子哥哥就老這樣說我。還讓我不要像一個孩子一樣任性。可是為什么,我既然是公主,為什么不可以任性?”
冼云舒簡直頭大,語氣嚴肅起來:“是誰偷偷帶公主出宮的?”
安寧公主見冼云舒像是動了真火的樣子,趕忙辯解道:“是我威脅阿衛帶我出來的,你不要怪他。”
阿衛?冼云舒腦海中突然出現一個梨花樹下瘦小的正在哭泣的身影。
剛才那宣旨的宦官突然跪了下來:“奴才有罪,請將軍責罰。”
冼云舒回過頭看著他,地下跪著的男子很年輕,眉清目秀很是好看,眼前的人漸漸和腦海中的影子重合在一起,冼云舒無可奈何的嘆了口氣:“起來吧,只是莫要再有下次。”
“是。”阿衛趁起身的時候,偷偷的望了她一眼。此時她已經轉過身去,安寧公主正亦步亦趨的跟在她身后,他一向無波無瀾的眼中帶了幾分笑意,不自覺的跟了上去。
因是急召,冼云舒不能多作停留。收拾好行李一出門,門口跪著一眾將領。夜色中無人作聲,冼云舒的目光從他們身上一一掃過,所有的心緒平復下去后,她輕輕開口,語帶哽咽:“諸位保重。”
“將軍珍重。”
出得門去,遇到正在等她的蕭敬堯。
冼云舒走上前,眸色沉沉:“不要忘了你我的約定。”
“他日我登大寶,所立太子須是陳朝公主所出。君子一諾,千金不換。”
“君子一諾,千金不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