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未眠
“李俶,你什么時候才能成長!”
李亨一夜未眠,他已不經意地陷入其間。這有些事情終究無法敷衍。原來,守護歷史才是自身的使命。
無論是地質勘探,還是古籍修復,他只是一個歷史的擺渡人。那空白的檔案紙,方需要自己來填補。
徘徊在長廊的盡頭,觸目所及是一片殘敗的景象。他撥開那雜亂不堪的枯枝,潔白的花苞便襲入眼簾。
這死而復活的梅樹,究竟是怎樣的見證。天寶五年的那把大火,早已將一切過往焚毀殆盡。
眼下,李亨處于一個尷尬的緯度,所扮演的更是一位嚴父形象,他自然對李俶是比較嚴苛的。
“殿下,這不是廣平郡王的錯!張氏害得你們父子失和,她根本就是一個禍水……”
望著李亨那通紅的眼眶,李靜忠著實是心疼不已。這種水性楊花的女人,如何配得上太子殿下?
回想起張良娣的所作所為,李靜忠內里更是怒火中燒。他唯一的妹妹便是因其而死。
“李輔國,你閉嘴!”
得見對方情緒有所失控,李亨當即厲聲喝止。他深知此人不是什么善類,只是缺少一個恰當的時機。
其眼中劃過的那一抹狠戾,不禁令他感到膽戰心寒,“李輔國”三個字便脫口而出。
“李輔國……多謝殿下賜名!”
李靜忠一陣遲疑,環視左右并無旁人。他只是一介宦官,安能擔得起這“輔國”二字!
不過人無實權,注定要受欺凌。他清楚自己的身份,也感念太子的恩典,便決定暫時放下仇恨。
這李亨是典型的護妻狂魔,絕不允許旁人傷害張良娣。即便張氏穢亂宮闈,他都可以維護到底。
“李輔國,把張良娣給我帶回來……活要見人,死要見尸!”
李亨抬手掠過小白花,緊緊地攥在手心。所有的人都在欺騙他,這其中便也包括李泌。
那一年,正值元宵燈會,他與李泌相約看燈。街上燈燭華麗,百戲陳設,士女爭妍斗艷,粉黛相染。
不料李泌并未現身,倒是直接邂逅了張氏。她一襲月白色的道袍,顯得格外地仙氣飄飄。
趁著眾貴人寒暄之余,他撇下韋妃便追了上去。那人頭戴四角鹿面具,懷中還摟著一只黑貓。
他本想上前與之交換面具,卻撞上了偷溜出來的李俶。李亨瞬間心情不好,便開啟了街頭教子模式。
這李俶身為長子,怎么可以如此不求上進?整日就想著吃喝玩樂,真真是沒有一點兄長的樣子。
做父母的俱是恨鐵不成鋼。李亨身為當朝太子,自是不愿有人給他丟臉。可李俶偏偏就是不爭氣。
這李俶平日所接觸的,皆是那品行卑劣之徒。相比較于老三李倓,他差得不是一星半點。
張氏實在聽不下去了,便開始給李俶幫腔。她算是聽明白了,這老子要面子,難道兒子就不要了?
李亨當下被懟得啞口無言,遂伸手扯下了她的面具。他頓時驚愕不已,竟然是一張丑陋的面容。
就在他手足無措之際,李俶卻表現得極為淡定。兩人更是侃侃而談,甚至還互留了信物。
想到了這里,李亨便不自覺地嘴角揚起。這奇草當須奇花來相配,世間鮮有故意扮丑之人!
這任何細微的表情,都有可能會出賣自己的內心。張良娣對他而言,到底意味著什么?
但見李亨笑容如此微妙,李輔國便越發地焦躁不安。他擔心張良娣平安歸來后,自己的日子不好過。
在前往白云觀的途中,他也預設好了自己的結局。此身不悔付與皇家,來世可堪春泥護花。
這縱觀古今,凡青史留名者,無一不是奸邪之輩。可最終只有王者,才有資格談論正統!
當張良娣從昏迷中醒來,便看到李俶伏在床榻邊。撇過他那熟睡的臉龐,她已是思緒萬千。
適才,她做了一個極長的夢,長到足以走完這一生。那短暫的絢爛,終歸要融入寂靜的長空。
當年的那場元宵燈會,可謂是盛況空前。她初次見識長安繁華,心下難免會遐想連篇。
她本是代師父前來赴約,可那相約之人遲遲不肯現身。也正是這個空檔,剛好碰上了李亨訓子。
由于惻隱之心作祟,她便向著李俶說了話。李亨為之甚惱,遂將其投入京兆大牢。
所幸王維大人明辨是非,及時阻止了李亨的荒唐行為。此事可大可小,當須提防落人話柄才是。
果然,這事傳到宰相李林甫的耳中。他便以太子德行有恙為由,開始了一系列的發難與構陷。
眼看著李亨攤上了大事,李俶只好前來尋求援助。在一番軟磨硬泡之下,她拿出了師父留下的錦囊。
那一刻,她便如同靈魂出竅一般,整個人登時便僵在了原地——這里面居然是一紙婚約。
“淳兒,你受苦了!”
凝視著張良娣的背影,李俶忍不住想要擁抱她。他每向前走一步,內心也便多一分不安。
許是他的聲音太輕了,張良娣便根本聽不到。她出來得太久了,也的確該回去了!
“淳兒,你動了胎氣,還需要靜養!”
見張良娣便要離去,李俶忙上前抓住她的素手。他不愿去追憶那些過往,只想把握當前的每一秒。
“放手!”
張良娣說著奮力一掙,只覺得手腕一陣劇痛。她眉頭微蹙,轉眼便迎上了李俶的黑眸。
“我不會讓你走的,除非李亨親自來接!”
李俶心下一陣狂喜,只覺得一股暖意貫穿全身。當初她摘下面具時,也便是這樣的目光。
“李俶,你是唯恐天下不亂,非得……”
聽得遠處有腳步聲傳來,張良娣慌忙將李俶推開,她并不想與旁人有所牽扯,何況是眼神的交匯。
“淳兒,莫要動氣,你的阿圓永遠陪伴左右!”
李俶疾步橫在前方,阻擋著張良娣的去路。他只想賭這一回,就算是輸也不再后退。
他跟那縷殘魂做了交易,以自己十年的壽命,來換取淳兒的復生,只愿余生能夠相伴左右。
但值得慶幸的是,淳兒在昏迷中喊的不是李三,而是他的小名——一個久違的名號:阿圓。
“李俶,你到底在發什么瘋?”
張良娣也是被逼急了,一怒之下便給了他一巴掌。只是這一轉頭,方看到李輔國站在她身后。
“對!我是瘋了,十年前就已經瘋了!”
李俶摸著臉上的印痕,他不敢相信張良娣會動手。倘若她所面對的是三弟,這一巴掌是否還會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