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這是農(nóng)耕時代的規(guī)律。
連家境殷實的人家，也不愿意浪費太多的燭油錢，總是早早地睡下。
雨水不停中夜色降臨，整個瓜洲壩都漸漸地陷入了睡眠。
人們在沉睡，大自然卻永遠不會沉睡。
小草在黑夜生長，樹枝在黑夜發(fā)芽，動物在黑夜覓食，流水在黑夜遠行，一切都在努力的活著。
在遙遠的某處，或因雪水，或因泉涌，形成了一股細流，細流又匯聚成小溪，小溪再匯聚成小河，小河匯聚成大河。
一條滾滾奔騰的江河便這樣形成了，最終又攜巨龍之勢，義無反顧地沖入汪洋的大海。
神州大地上的萬水千山，世世代代養(yǎng)育著萬萬千千地炎黃子孫，形成了我們璀璨又古老的文明。
對此，人們總是心懷感恩的。
但在享受它們哺乳的同時，也得承受它們無比巨大地威力。
在那數(shù)千公里漫長的穿行中，不知道是哪一滴水翻起了一朵小浪花，漸漸裹挾成了大浪，順流直下，一路奔騰而來。
瓜洲壩，在人們安靜地睡夢中，便迎來了它的第一朵浪花。
田桑荒野中，最開始是一顆小草，由草根淹沒到草尖，再到剛墊高的田埂，再到才開衩的小樹枝，再到粗枝大樹。
又從田野，再到棚舍，流水如黑夜中的幽靈一般，悄悄地摸到了院外的墻腳，沒有停留，從縫隙中穿過，很快又摸到了床腳。
水的胸懷是那樣的寬廣，所有遇到的東西，它都將其摟進懷中，還不斷溫柔的浸潤撫摸著。
終于，或朽木，或殘墻，承受不了它的溫柔。
“轟隆！”
寂靜地夜空，被突如其來的巨響驚醒了。
接著是男人的怒罵聲，女人的嚎哭聲，小孩的驚恐聲，旋即，整個瓜洲的夜空都被撕成了碎片。
洛川在夢中，仿佛有無數(shù)的人，正在呼喚他的名字。
漆黑中睜開眼，發(fā)現(xiàn)嘈雜的聲音依然從遠處傳來。
“壞了！”
洛川迅速起床穿衣，沖出房間。
“有福，快起來！”
不但有福，連袁老頭和楊士奇顯然也早被驚醒了，衣服已經(jīng)穿好，都跑了出來。
有福問道：“少爺，外面這是怎么啦？”
“洪水來了，有福，你能不能找到船，我們快去救人。”
“少爺，走，錢家有！”有福說完帶頭跑了出去，洛川也跟上。
兩人到了錢家，錢通正披著衣服準備出門。
“通叔，趕緊給我一條船，我救人。”
當幾人抬著船來到西區(qū)時，幾個人都驚呆了，因為整個西區(qū)全部被淹了。
有福喊道：“少爺，這次真是大洪災(zāi)呀！”
洛川沒有說話，只是眼睛盯著黑漆漆的水面，從四處的哭爹喊娘聲中，也知道這些人此刻心中的絕望。
幾人站了片刻不到，便不斷有人從西往東而來，坐著門板，抱著木頭，什么的都有。
有些壯漢甚至自己泡在在水里，肩膀上舉著爺娘或是兒女，一步一步從水中走出來。
一下放肩膀上的人，轉(zhuǎn)身又趟著水往西而去。
東邊的富戶們，有些也出來瞧動靜，看到這亂糟糟地場面，低頭議論著。
“有福，我們?nèi)ヒ粋€地勢最低的地方救人！”
幾人抬船正待動身，錢仙兒也來了，還跟著他們跑。
洛川一轉(zhuǎn)頭，才發(fā)現(xiàn)了她。
“娘子，你別去了，太危險了！”
“不，相公你去也危險！”
洛川想了想道：“這樣吧，娘子，你去把仙樂樓的門打開，還有醉香樓也讓先生打開，帶人先把這些老人小孩都收容進去，再讓老劉他們多做些吃食給他們！”
錢仙兒這才點點頭，道了一聲“相公小心！”轉(zhuǎn)身走了。
船只是一條能容納十來人的小船，有福劃船，洛川舉著火把探路。
水面上太亂了，四處都是挪動的黑影，還有漂浮著的東西。
“少爺，人太多了，我們怎么救呀？”
洛川想了想，朝四周喊道：“哪里有老人和小孩的，喊一聲！”
頓時有許多回應(yīng)聲傳來，應(yīng)聲而往，沒過片刻，一船人便已經(jīng)滿了。
小船吃水已經(jīng)很沉，再裝便危險了，洛川跟有福一人一根漿板，盡力往回劃。
船上的老人和小孩，一邊哭，一邊向兩人道謝，這讓洛川心里很不好受。
劃到淺水處，看到錢通帶人正在岸邊忙碌，洛川趕緊招呼他們過來幫忙。
卸完人，洛川想了想道：“通叔，西區(qū)救人的船太少，你們能不能發(fā)動一下東區(qū)的富戶，家里有船的趕緊拿出來救人吧？”
錢通明顯遲疑了一下，最后還是點了點頭，道：“好，我現(xiàn)在便去！”
洛川和有福來回了三趟，才看到水面上多了一些船，也稍微安心了一些。
但水火無情，雨還在下，沒有因為那些可憐人的哭喊聲而停止片刻。
洪水也還在漲，現(xiàn)在已經(jīng)都快到集市了，連很多有存貨的鋪子都在搶運貨物。
好在洛川家的宅子是在街面靠東，算是地勢相對高一點的。
洛川跟有福兩個人早已渾身濕透，冷的嘴唇都發(fā)青，手臂也酸疼的不行。
又走了幾趟，這一片的老人小孩子救完了，壯年人就只能自己游去岸上了。
洛川帶著有福又換了一片水面，其他富戶派來的船只也越來越多，紛紛都在各自救人。
終于，在一片緊張忙亂中，夜的漆黑漸漸散去，東方露出的魚肚白，沒有熱氣，但至少給人們送來了光明。
污濁的水面上，漂滿了被褥、木片、桌椅等各種雜物。
當然，還有尸體。
西區(qū)的房子，本就茅屋棚戶居多，被大水一泡一沖，現(xiàn)在還能看到屋頂?shù)囊呀?jīng)沒有幾棟了。
家破人亡，應(yīng)該就是這樣子吧！
洛川和有福繼續(xù)劃著船往更外面搜索，喊了半天話，沒有聽到一聲回應(yīng)。
半個晚上過去了，在深水域還能活到現(xiàn)在，很難！
兩人漫無目的地在水面上劃動著小船，一路搜索，喊話，嗓子都啞了。
“少爺，那水里有動靜！”
洛川看到，不遠處好像有東西在水里撲騰，看不清是什么？
“劃過去！”
兩人追著水浪過去，發(fā)現(xiàn)這是不知道誰家漂出來的豬仔。
天災(zāi)無情，人跟畜生都沒沒什么區(qū)別。
洛川跟有福把小豬仔救上船，四面再無半點活物的痕跡。
看到豬仔，洛川又想起那個身體瘦弱，頭發(fā)枯黃的小姑娘小玉，接著又想到了左手邊還有一片低洼地。
那片地，應(yīng)該是住宅區(qū)里地勢最低的，自然也是最早被淹的地方，不知道還有沒有活著的人？
估計希望渺茫！
洛川自己看了下方位，發(fā)現(xiàn)茫茫水域，自己好像沒有了方向。
“有福，你還記不記得小玉原來家的方向！”
有福也四處張望了一下，有點不自信道：“少爺，應(yīng)該在那個方向！”
“好，那邊也住著幾戶人家，我們劃過去看看。”
小船轉(zhuǎn)向，漸漸劃動。
船上的兩人已經(jīng)不想喊了，很安靜，只有漿板劃過水面的嘩嘩聲。
劃了約摸一里地遠，突然，有福喊道。
“少爺，您看那里是不是有東西？”
洛川順著方向一看，發(fā)現(xiàn)遠處有一棵大樹，樹干被完成淹沒在水中，但在樹杈上卻掛著一團黑物，看不清是什么東西。
而四周的水面上，倒是干凈得多，別說人了，連雜物都被洪水圈帶的一干二凈。
“看不清，我們劃過去看看！”
兩人合力，小船快速的往大樹劃去。
有福的眼尖比洛川更好，又喊道：“不對，少爺，那是人，是小孩子。”
很快洛川也看清了，但心里非常吃驚。
他萬萬沒有想到，那樹杈上的小孩子，正是小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