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先去哪?”何陽問。
“隨便走走吧。”夏天抬腳就向前方走去。
學校剛經過了翻新,雖然整體上還是記憶中的樣子,但已然換上了嶄新外套,做了新發型。海城一中是全市最好的高中,校區最大,環境最美,設備最全,升學率最高。
但對于何陽來說,最重要的一點是,食堂的飯菜性價比最高!沒錯,放眼整個海城,這里是性價比最高的食堂,食材良心,價格感人,早晚一塊錢就能買到一份饃菜湯,中午三塊錢能買到一份蓋澆飯,而且都相當美味。
夏天和何陽沿著圍繞教學區的一條公路靜靜地走著,都沒有說話,似乎都在回憶往事,找尋著記憶中的足跡,尋嗅著曾經熟悉的氣息。
幾分鐘后,二人不約而同地輕嘆一聲,似乎各種嘗試都失敗了。再熟悉也抵不過歲月的磨刀霍霍,再深刻也不敵時光的輕揉慢捻,直到將熟悉的尖角磨平,直到將記憶的圖像碾碎重塑。
夏天轉過身來,目光灼灼地望向何陽,似乎在說「物已是,人非否?」
何陽眼神微動,似在自言自語,又好像在回答夏天的目光:“時間終是我們共同的敵人,不管承認與否,我們都沒有回頭路可走,唯有不斷向前。”
夏天灼熱的目光瞬間黯淡下去。
“只有向前不停地走,才有機會看到希望,時間在毀滅一切的同時也在重塑,萬物在破碎后也會重生,人生在變化中前行。”
夏天的眼神又透出一絲光亮,雖然微弱,卻來自內心深處。
無論如何,都還有希望不是么?
“我們去操場吧!”夏天原地轉了個圈,像一只起舞的蝴蝶,雖然沒穿長裙,卻依舊明媚動人。
“好呀!”二人一齊小跑著奔向操場。
從高處望去,棕紅色的橡膠跑道好像一個大燒餅包裹著一葉翠綠的生菜,白色的足球門像極了點綴的奶油。
香甜可口,真想咬上一口。
何陽在夏天身后一邊小跑,一邊望向下面的操場,當然,現在儼然該叫運動場了,跑道四周還修建了層層看臺。
何陽越跑越納悶,這小妮子難道不累嗎?已經跑了至少一公里了,自己早已氣喘吁吁,都是平時不注意鍛煉的后果呀!
“還剩最后兩百米,我們沖刺吧!輸的晚上埋單!”夏天根本不給何陽拒絕的機會,開始不斷地加速,加速。
“這個瘋女人!真是一點沒變!”何陽邊罵邊使勁,因為輸了的要埋單!
何陽確實沒錢,兜兜就像臉蛋一樣白凈,要不然瓊月也不會被安排出國去了。
何陽確實有過沖動想跟著瓊月去美國留學,可是當她看到機票上那一串美刀數字時立馬放棄了這個打算。
什么病都有的治,除了窮病。
何陽厚著臉皮來找這個女總裁同學給他治病也被拒絕了,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何陽現在把那個一二也給抹去了。
現在跑輸了晚上還得埋單!
何陽突然醒悟過來輸了的后果,開始不要命地沖向終點。
隨著何陽的不斷加速,夏天卻漸漸慢了下來。
“哈哈,讓你沖那么猛,岔氣沒勁了吧?嘻嘻。”何陽在終點前大約十米處從夏天的身邊超過。
“你贏了!”夏天越過終點線,卻并沒停下,徑直朝著足球場中央跑去。
何陽抹了一把汗也跟著走了過去。
這會的陽光已經不似正午,變得溫暖柔和,夏天一來到足球場中間就仰面躺下,四腳朝天,正對藍天。
何陽來到夏天身邊,居高臨下看著微風輕拂過她的臉頰。
“來,躺下,能聽到風聲,你擋住了我的陽光!”夏天用手指指了指旁邊的位置。
“你擋住了我的陽光!”何陽突然想起了那個古老的畫面。
“第歐根尼先生,我能為你做些什么嗎?”亞歷山大俯下身子,微笑著又問了一次。
“能。”這個衣衫襤褸、骯臟邋遢的人懶洋洋地說,“請往邊上站一點,你擋住了我的陽光。”
何陽按照夏天的指示在她身邊躺下,果然聽到了清風拂面的聲音,奇怪,剛才怎么沒聽到呢?
“何陽,你還記得這個地方嗎?”夏天輕聲問。
何陽拼命地搜索著記憶,也記不起來了。
“你還記得運動會前一晚你陪我來這跑步嗎?”
何陽的記憶迅速翻卷,扭曲,揉碎了眼前的這片綠色足球場,回到了當初那片長滿了真草遍布野花的青草地。
“那天晚上是我跑的最慢的一次,十圈跑完,月亮都出來了。”夏天悠悠地說道。
“你是怕我跟不上你吧......”何陽滿臉不好意思。
“哈哈哈,是啊,你一個男孩子,跑得跟一只烏龜一樣。”夏天噗呲一聲,笑著說。
“嗯,我記得跑完步,你叫我陪你來中間的草地摘野花。”
“你還記得啊,那你記不記得我對你說過什么話?”夏天欣喜起來。
“你好像說,只要我們站在這場地最中間,我們就是世界的中心,世界就會圍著我們轉圈?”
“是啊是啊!想不到你真的還記得。”夏天拍著手,開心地像個孩子。
“可是,后來我才發現,那時的我還是太天真了。”夏天的語氣突然低沉下去。
“小時候,自己的眼里只有臥房,小院子,我往那中間一站,自然成了中心。上學后,我就喜歡站在操場中間,可是畢業進入社會之后,我漸漸找不到那個中心了。”
“我一夜一夜地開始失眠,我在黑暗中拼命摸索,卻始終找不到中心。”
“由激素控制行為的人類是極其恐怖的。”何陽說道。
“是啊,后來我才明白這個道理,不過動力火車已經停不下來了,就像一個雪球已經滾下山坡,除非它碎掉,不然會一直滾下去的。”
“不會的,火車的動能會耗完的,只要你不再填燃料,雪球也會停下來的,只要遇到一個上坡。”
“真的嗎?何陽,你愿意當我的剎車片嗎?”夏天倏地轉頭看向何陽。
“不不,我只想上車。”
夏天詫異地盯著何陽的眼睛,顯然等著他繼續往下說。
“夏天,其實我們是兩個世界的極端,我洞悉規律,你深諳人性,我善思考,你重行動,我喜歡深思熟慮,你卻是雷厲風行。”
“所以,這也是我一直想邀你合作的原因。你適合當軍師,而我,適合殺戮。”說出殺戮二字的時候,夏天凜冽的眼神中迸射出一道寒芒。
“那這么說,你同意了?”
“No!我先要弄清楚一件事。”夏天頓了頓又說道:“我知道,中午那個女人剛走,你不打算向我解釋一下嗎?”
“你很在意?”
“在意。”
“為什么?”
“因為凡是可能影響到你判斷的因素都可能阻礙我賺錢。”
“隨著飛機遠去,那根線也徹底斷了,我雖然多愁善感,卻不優柔寡斷,你知道的。”
“但愿你沒變。”
“你可以試著相信我。”
“一如曾經?”
“一如曾經。”何陽坐起身來,向夏天伸出手。
“合作愉快!”
夏天抓住何陽的手掌起身,“合作愉快!”
二人相視一笑,那是共謀者的笑。
“要不要再跑兩圈?”夏天指著外側的橡膠跑道興奮地說道。
“你不會再和我打賭贏回去吧?”
“得了吧,你以為姑奶奶我輸不起啊!”夏天翻了個白眼,朝著起點走去。
“何陽,你知道我為什么喜歡跑步嗎?”
“因為你有多動癥。”
“你才有多動癥呢!”夏天邊跑邊抬腿作勢要來個橫掃。
“那鬼才知道呢!”
“因為一旦我跑起來,整個世界都在給我讓步,我爸爸告訴我的。”
“你老爸現在身體好點了嗎?”
“癌癥晚期,醫生前幾天說我爸可能撐不過今年了。”夏天倒是沒有表現得太過傷感,可能經歷了那么多事,也慢慢看開了。
“我想去看看叔叔,方便嗎?”何陽問道。
“那就這個周末吧,你陪我一起過去,不用準備禮物,我爸不會收的。”
“好!那你可別忘了。”
“當然,某人好不容易良心發現呢!”夏天故意調侃道。
何陽也心懷愧疚,不再說話,二人在沉默中又跑了幾圈。
五圈跑完,何陽跟隨夏天來到健身器材區,呆呆地望著夏天單手拉著吊環快速通過,在單杠上像個運動員一樣做著標準的引體向上......
“呆子,看什么看,還不快抓緊時間鍛煉!我爸說了,強健的體魄是強大靈魂的基礎呢。”夏天翻身坐在最高的雙杠上朝著下方的何陽說道。
“你爸硬是把你教成了男孩子,不對,是女漢子!”
“切!總比弱不禁風強,起碼一個人走夜路老娘從來沒怕過。”夏天不以為然道。
“是是,還老是喜歡欺負男同學呢!”
“哈哈哈!你不說我都忘了,那次我把你胖揍一頓,你一個大男生竟然舔著臉去我家告狀?”夏天攥著小拳頭,虎視眈眈地望向何陽。
何陽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恐怖的事,不自主打了個寒戰。
“嗨,你別怕,姑奶奶我現在不動武了,現在靠這個。”夏天伸手指了指自己的后腦勺。
“那就好,這里荒無人煙的,你要是想報仇,我確實跑不過你。”
“哼,那筆賬我早晚會找你算的,只不過不是現在。”說罷夏天托著雙杠中的一根,轉了個圈,輕輕落地。
“我們去蕩秋千吧!順便聊會正事。”
何陽跟著夏天走到角落蕩起了秋千,似乎一下子回到了童年。
“接下來你有什么計劃?”夏天問。
“我要先了解下市場。”
“需要我做什么?”
“幫我準備點資料,晚點我發個清單給你。”
“好的,這次我很期待呢!”
“我們的船即將要起航了。”
太陽西斜,殘陽如血,隨著晃動的秋千,何陽好像又看見了那只遠去的飛機殘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