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島上的最后一戶人家離開了。
他們開著一輛很舊的皮卡,搬家用的東西放在后面。車主的小女兒懷里抱著一個以前的玩具熊,被她的胳膊摟得很緊,我能看出來,那其實是害怕。
外面的大雨下得嘩啦啦的,我的視線一片模糊,只能看到那輛老式皮卡在年久失修的道路上上下顛簸,慢慢消失在銹蝕的鐵皮房子間。
他們要去符拉迪沃斯托克,俄羅斯聯邦在遠東最大的城市,然后從那里坐火車通過西伯利亞鐵路去往莫斯科。我們這里的人基本都是這樣離開的。
送走那家了解不多的俄羅斯人后,我開車出了家門,開始繞著環島的公路察看。我主要想看看那周圍的海平面,十年前,環島公路的周圍還都是樹木,那條路離海岸足有一公里。現在卻成了海水向島內繼續侵襲的唯一阻礙。
公路的不少地方都被淹沒了,上漲的潮水壓垮了路基,我得小心翼翼才能把車開過去。開到一半時,我終于被迫停下了。
整條公路都被淹沒了,被狂風吹倒的樹木僅余樹冠露在海水外面,迎接著暴風雨的打擊。不僅是公路,還包括后面廢棄的房屋商鋪。我懷疑是雨水先造成了島內的內澇,早晨漲潮時的海水才把這里與外面的大海徹底地連通。
汽車停了下來,雨刷一下一下地摩擦著潤濕的前擋風玻璃,頻率非常快,可瓢潑大雨依然是順著玻璃流了下來。
緊隨其后的是冰雹,天空好像突然變亮了,而后無數比雨珠更加沉重的冰塊就砸進了海水里。正要打開門的我也只好退了回去。
汽車慢慢退后,然后徑直朝著家的方向疾馳而去。我心里砰砰亂跳,說不上為什么,抓握方向盤的手也變得冰冷。只是狠踩油門,讓汽車一個勁兒地沖進夾雜冰雹的大暴雨中,面前什么也看不見。
大約六年以前,全球的二氧化碳濃度觸警,離《巴黎協定》中使本世紀全球平均氣溫升高幅度保持在2攝氏度之下的目標只有一步之遙。次年,全球的氣溫就突破了這個紅線,然后在接下來的數年中連續突破。新近的數據表明,我們現在的情況比當年承諾的還要高4~5攝氏度。
我匆忙打開車門。車庫的鋅鐵皮被落下的冰雹砸塌了,涓涓細流正從房頂上流瀉。我抓起旁邊的雨衣頂在頭上,跳下車就飛也似地逃進屋內。
幸好屋子沒什么大礙,木地板光潔發亮,我把濕淋淋的雨衣扔到一邊,換上拖鞋去檢查門窗和電路。
電路,尤其是電路,我心里念叨著。島上現在只剩下我一個人,一旦斷電,就意味著我得獨自面對寒冷的天氣和危險的颶風。
看到電表的指示燈閃爍,我松了口氣。
生活需要的物資會由我的男友從上海寄到小島,家里的凍肉也比較充足。我的男友一直很疑惑我為什么要到這么遠的地方來。但當我下了決定的時候,他還是選擇尊重我的意見。如果沒有這意外的六年,我們本來可以更早地結婚的。
家里布置簡單,但頗具溫馨的氣息,客廳的角落擺著一盆中國傳統特色的盆栽。這抺鮮艷的綠色,讓身處狂風驟雨之中的我感到不少安慰。我把客廳的壁爐點上,屋子里很快變得暖烘烘的了。
誰能想到大雨下了三天三夜。
到最后一天的時候,電視信號斷掉了。我一個人坐在家里,看著漆黑的電視屏幕,窗外雨水漸歇,屋頂的積水嘀嗒嘀嗒地落下來。外面已經匯成了一片不小的水潭。
我嘆了口氣,然后提著雨傘出了門。
一推開門便是涼得刺骨的空氣。持續不斷的降雨帶來了劇烈的降溫,即便是現在,天空依然烏云密布,說不準什么時候就會降下傾盆大雨。
玻璃上蒙了一層濃重的白霧。水蒸氣凝結成小水珠,再匯成細小的水流,畫出一條條曲折的水跡。
去車庫的路到處都是泥濘,綠色帶斑點的青蛙停在泥沼上,見到我便從一旁跳進水里消失了。
開車時候的所見令人震驚,那條環繞島嶼的公路已經消失了大半,的房屋像是漂浮在渾濁的水面上,離最后的屋頂只剩下不到一米的距離。這里的樣貌已然完全改變了,如果不是露出水面的標志牌,我根本想不到這是哪里。
我踮著腳尖在四周尋找可以利用的東西,可惜只有一些晃悠悠漂浮的木板以及斷裂的樹干。水里的能見度很低,看不清深處,我擔心會有蛇之類的藏在水底。
后備箱里有一個救生圈,如果不怕弄濕衣服或者被水里的生物咬上一口的話,倒可以勉強試試。于是我把頭發挽到腦后,然后鉆進后備箱翻找那個用來應急的救生圈。
水很涼,本來因為下雨的緣故氣溫就不高,一下鉆進快沒頂的積水里,更是如墮冰窟。腳下是被淹沒的樹木,鄰居們為了養羊建起的籬笆……為了避開它們,我得小心翼翼地往水里伸腳試探,一邊趴在救生圈上,一邊用手緩慢劃水。
這時,一聲輕微的叫聲被我從劃水的聲音中分辨了出來。我立刻停下手里所有的動作,抬起頭來仔細聆聽。叫聲好像是貓叫,但辨不清來自什么方向。
我開始一家一家地尋找起來,也許是足夠幸運,我游的方向上叫聲漸漸大了起來。最終,我在一處谷倉的陽臺上找到了一只渾身濕淋淋的母貓,和她的兩個孩子。
我把貓放在了救生圈上,然后慢慢抓起那兩個小的。她們一定在雨里淋了特別長的時間,放下小貓的時候她們的眼睛都快睜不開了。然后小心地從那里游回去。
似乎是天性怕水,這只母貓始終穩穩地坐在救生圈上。直到望見我的車以后,才開始左顧右盼起來。我這才發現,她左眼睛周圍是黑色的。格納德太太以前養過這樣一只母貓,兩個月以前弄丟了,這估計就是丟了的那只。
我把大小三只貓放進車里,隨即關上了門。
衣服濕透了,骯臟的積水順著褲腿不斷地灌進鞋里。
我后悔穿這套休閑服出來了。雨衣雨褲雖然不好看,但在這種情形下格外實用。過了一會兒,我慢慢把濕衣服脫掉,全身還抖不個停。正要發動汽車離開,又想起后面的兩只小貓來。我把她們抓到副駕駛座上,匆匆抽出一大包紙巾,為它們吸干水。
到了家,漸薄的云層裂開了一道縫隙,燦爛的陽光灑下來,照出一片金色的水面。遠處視線模糊的地方,一條老舊的漁船隨著上漲的海水漂流,就像漫無目的的一只漂流瓶。
我把車停到了一塊高地上,車庫的狹小令我很擔心,如果積水滲入,我可能會喪失我的代步工具。
兩只小貓的情況不太好,它們還太幼小,沒能力抵御那么強烈的寒冷天氣。我把它們放到壁爐旁邊,鋪上厚厚的墊子,希望它們能快點好過來。
但是它們的母親狀態不錯,等快速抖干身體的水跡后,它就可以緩慢地在屋里來回走動了。
我和兩只一動不動的小貓一起在壁爐邊烤火,看著火焰的升騰往里添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