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華宮外清池旁的假山是我讀書后最喜歡的休憩場所,攀上假山石頂就能俯瞰整個清池,心境也開闊不少。
“成毅,過來一起坐會兒?!?p> 自我八歲起成毅就跟在我身旁,他是父皇給我的侍衛,說是我的侍衛但更多的時候我覺得他更像我兄長。
我是父皇最小的孩子,七哥早夭,唯一與我年歲相近的六哥也比我大兩歲。生在帝王家,兄弟之情似乎都帶有某種不可言說的復雜,除了六哥待我親厚些其余的哥哥們對我不過是面子上的應承罷了。
假山旁的柳樹長得很高,隨手折了幾支柳條在手中編弄。窩在假山石上的一塊凹處,曬著太陽吹著微風,如果沒有那些來采折柳枝的宮人那倒也是十分愜意。
“我聽說陛下要給殿下們指婚了?!?p> “你聽誰胡說呢!”
“誰胡說了,那天我伺候城陽公主進宮,聽陛下詢問公主京中貴女們呢。”
“肯定是為齊王、淮王、晉王三位殿下籌劃,三位殿下年歲相仿都已經封王開府了。”
“八皇子都快十四了怎么都不見陛下封賜?”
“八皇子不得寵唄,生母是個才人走的又早,雖說現在養在劉婕妤那里也不見陛下有多親厚?!?p> “噓!你不要命啦!非議這些,要是被總管聽到了當心你的嘴巴!”
宮人們不敢再多說這些轉而說起了京中的貴女們,“我聽城陽公主府的姐姐們說中書右丞的嫡女徐氏極有可能被選為王妃?!?p> “人家出身好,越州徐氏可是大族,世代簪纓,父親又居高位,只是不知會賜婚給哪位殿下?”
“肯定是晉王殿下,陛下最疼愛的就是晉王殿下?!?p> “我覺得齊王殿下也有可能,殿下的母妃可是得寵的淑昭容?!?p> “那淮王殿下的母妃麗昭儀也很得寵?!?p> 宮人們抱著柳條嘰嘰喳喳的小聲爭論著離開了,我將手里編的不成樣子的柳條扔到水中,晦暗不明的眼睛低垂著。他們說的對,我是最不得寵的皇子,生母位份低微又早逝,劉婕妤雖然位居九嬪之一但是比起哥哥們的出身還是相去甚遠。
哥哥們在我這個年歲早就受封開府,眼下都要成家立業了而我卻還在這深宮中煎熬。我多想像哥哥們一樣開府獨立,如果有那一天我想我會立刻離開這個深宮,去見見建安城外的世界。
“成毅你說我什么時候才能受封出宮,開府獨立呢?”
成毅知道我心中不快,隨即說道:“殿下今天晴光正盛咱們出宮去散散心如何?”
跟著成毅漫無目的的走在街上,挑著擔子的小販正在叫賣自己的貨物,幾個孩童在街邊玩著蹴鞠,說書場里的說書人繪聲繪色地講著前朝舊事,街旁飯館門前的店伴熱情的招攬生意。我只覺得無趣又吵鬧便專揀清靜的路走,成毅牽著馬在我身后默默跟著。
流經平康坊的弋水旁有一小片平緩坡地,靠坐在水岸邊休息,忽見空中飄著一只大雁風箏,那只風箏忽高忽低在空中搖搖欲墜,盤旋不過幾息就跌了下去。沒多久那只風箏再度飄了起來,不過依舊是跌跌撞撞的模樣。瞧著風箏線的位置放風箏的人似乎是在坡地的另一邊,我瞧著有趣喊上成毅過去看看。
“拉高些!拉高些!”
“不對不對!要跌下來啦!”
“姑娘你要跑快些!”
遠遠地就聽到幾人的呼喊聲,剛走上坡地就見一位身著淺紫藤色云紗襦裙的小姑娘正拉著風箏線調整方位。坡地遠處停著兩輛馬車,幾名小廝正在喂馬,兩三位仆婦站在馬車旁說話,唯有兩名年輕的侍女正指著天上的風箏不住地高喊著“迎著風跑起來!”“快跌下來了!姑娘你快跑幾步!”
一陣微風拂過吹著風箏又飛高了些,小姑娘十分高興注意力完全在風箏上沒有注意到遠處的我們。
那名姑娘梳著雙平髻發髻上簪著白玉珠花,見風箏平穩飛起興奮地高喊:“飛起來了,飛起來了!”一邊放線一邊后退,風箏漸漸升高,遠處手搭涼棚的侍女將視線從風箏回到小姑娘身上時不禁高喊:“小心!小心??!”
我正看著風箏高高飛起也很是開心,聽到遠處侍女的聲音連忙回神卻見那位小姑娘近在咫尺仍然不住的后退直直地撞向自己,躲閃不及忙下意識地扶住小姑娘的肩膀,道了一聲:“小心!”
小姑娘這才發覺身后有人,慌忙回首趕緊站穩側身讓到一旁,急忙致歉:“抱歉,抱歉,我沒瞧見公子?!?p> 一雙眸子流眄生輝,唇紅齒白,膚光勝雪,容貌端麗,是位不折不扣的小美人。我作揖回道:“是我失禮忘記避開,姑娘見諒。”
小姑娘福了福身子走遠了些默默卷起風箏線,我好奇道:“你好不容易才放起來的風箏怎么這就收起來了?是我打擾你玩樂的興致了么?”
“不是不是。”小姑娘連連擺手指著遠處,“我怕擾了兩位公子賞景,我去那邊玩。”
我心下不快,垂首怏怏道:“左右還是我擾了姑娘。”
小姑娘似乎是被我這話弄得尷尬不已,囁喏著說著“真的不是”,紅著臉低著頭卷起風箏線,所幸那兩名侍女和仆婦們趕了過來圍住小姑娘阻擋了她尷尬的表情。
領頭的一名仆婦對我道了個萬福,說道:“公子有禮,老婦在此謹代表我家姑娘向公子致歉,失禮之處萬望海涵?!?p> “不敢當!”我禮貌地回禮道:“情急之下未曾多想,失禮了?!?p> 幾名仆婦也未多言簇擁著小姑娘朝山坡下走去,走了沒幾步小姑娘停下腳步回首看了我一眼轉身走回來,將手中的大雁風箏遞到我面前,脆生生的說道:“這個風箏送你,權當賠禮!。”
我對遞到眼前的風箏露出疑惑不解的眼神,小姑娘見我不接,續道:“我見公子似乎心情不佳,不如放一場風箏,天高海闊,心情也會好些?!?p> 真是位有意思的小姑娘,她怎么看得出我心情不佳?呵呵……多半是為了剛才不小心撞到我作為賠禮。我接過風箏,道:“你給我了,那你玩什么?”
“我還有呢,況且我今天玩過風箏了,給你們玩罷。”
小姑娘說完轉身與侍女仆婦們快步離開,成毅湊到我身邊問道:“殿下要放風箏嗎?”
放什么風箏???我翻了個白眼把風箏塞到成毅手里,道:“給你!你拿去玩罷!”
成毅拿著風箏望著遠處山坡下蹦蹦跳跳的小姑娘哭笑不得,正欲離開卻忽然說道:“殿下,你看那邊好像是蕭太傅?!?p> 我本已走了幾步聽聞成毅的話停下腳步回眸遠眺,一位身著玄青色錦袍的中年男子正和那名小姑娘說話,似乎是訓斥了小姑娘幾句,那小姑娘低著頭躲到一名仆婦身后被仆婦們護著去到旁處玩耍。
那名中年人遠遠看著我,正是蕭太傅。他慢慢朝我走來揖禮道:“殿下?!?p> “太傅有禮?!蔽夜Ь椿囟Y道:“自太傅不入文昌閣教授六哥后我已多年未見太傅了,太傅近來可好?”
“承蒙殿下掛懷,臣安好。殿下出宮踏青怎不多帶幾名隨從?”
“一時游性,不便叨擾旁人?!?p> “宮外不比宮內還是小心些為好,殿下若不嫌棄就讓臣即刻護送殿下回宮如何?”
“也好!”我斜睨了眼遠處正和侍女們玩鬧的小姑娘,隨即道:“不過太傅難得攜女踏青不好就此拂了令千金的雅興,再玩會兒罷。”
“臣在弋水旁垂釣,殿下可有興趣?”
我欣然答應跟隨蕭云痕來到弋水河畔,岸邊擺了矮椅支了根魚竿正在靜待魚兒上鉤,水中的魚簍里已經有兩條魚正在撲騰。蕭家的幾名家仆也在垂釣,蕭云痕吩咐了兩句就有仆人遞上魚竿擺上矮椅恭請我垂釣。
我可沒少在宮中的太液池里垂釣,接過魚竿熟練的將魚鉤拋入水中,成毅則拿著風箏站在我身旁隨侍,蕭云痕打量了一下成毅,指著不遠處的矮幾開口道:“那邊有茶果,這位小郎君去坐下歇歇吧?!?p> 沒有我的吩咐成毅不敢擅動,出來玩也沒必要讓他這樣端著,“蕭太傅會照顧我的,你去休息罷。”成毅這才退到遠處安靜的坐下等候。
蕭云痕為人處事謙和謹慎,舅舅曾說過他是父皇最為愛重的臣子,對于蕭太傅我是十分敬佩的,畢竟不是誰都敢在上任太傅的第一天就把皇子打了個落花流水的。
六哥那么皮的性子氣走了多少老師,偏偏父皇還覺得是他們無用教不好自己的孩子,將那些人統統貶去外任。頂著這種壓力去教一位頗受寵愛的皇子讀書,蕭太傅也不知是哪來的膽子,上任第一天就撿了根樹枝將六哥連同他的內侍們挨個打了一頓,惹得六哥去找父皇哭訴。奇怪的是父皇一改往日指責師傅們的架勢,反而拎著六哥去給蕭太傅道歉,逼著六哥給蕭太傅敬茶賠罪,自那以后六哥逐漸成為如今滿朝敬重的晉王。
拎起魚竿的第十次依舊沒有魚上鉤繼續拋鉤入水,我有些氣餒,一旁的蕭云痕氣定神閑的問道:“殿下覺得釣魚有趣嗎?”
好奇怪的問題,“釣到魚自然有趣,要是一天都釣不上一條似乎就不有趣了。”
“唔……殿下覺得陪老夫垂釣只是消磨無用的時光么?”
呃……我一時被他的話噎的不知該說些什么?!安弧也皇沁@個意思……”迎上蕭云痕探究的目光我心中更虛了,“我只是覺得付出了這么多時間還釣不上一條魚有些不值?!?p> 蕭云痕爽朗笑道:“老夫覺得花些時間去等待一條魚兒上鉤頗有意趣,只是委屈小殿下了?!?p> “不……不……我性子急比不得太傅。”
蕭云痕若有所思地看著我,又問道:“如果河中能釣上來的不是魚而是殿下最想得到的東西,那殿下會愿意耐心等著嗎?”
我想了想有些猶豫,“也許會吧……太傅,如果你想要的東西付出了很多時間很多精力卻還得不到你會怎么辦?”
蕭云痕淡淡一笑拎起魚竿,一尾鯽魚甩著魚尾在魚鉤上奮力掙扎,一旁的仆從幫著抓住鯽魚將它丟進水桶中。
他放下魚竿帶著和煦的微笑對我說道:“有一種失去叫做主動放棄,那東西如果比不上你為它浪費的光陰不如早早放棄,選擇別的東西。”
“那如果你一定要得到呢?”
“那就太好辦啦。”
“好辦?”我不解。
“那就不問結果的去追尋想要得到的東西,即使后果不盡如人意但起碼問心無愧?!?p> 原來是這樣么?我怔愣著思索著,被遠處傳來的笑聲打斷了我的思路,遙遙望見蕭太傅的千金正在看成毅踢毽子,不住的鼓掌夸耀。成毅什么時候跑去和小姑娘玩起來了?在宮中可是很少見他這般與人開心玩樂。
“去把那丫頭叫過來!”
我回頭見蕭太傅有些冷臉,很快小姑娘被仆從帶到太傅身旁,成毅也走到我身旁站定手里還拿著一只精巧的毽子,顯得有些局促。
“怎么還拉著殿下的護衛玩鬧?這般頑皮成什么樣子!”蕭太傅略有些責備,“這位是八殿下,還不見禮!”
“臣女見過殿下,殿下萬福!”小姑娘低著頭對我施了一個標準的禮節。
我拱手還禮打了個圓場,“令千金活潑開朗很是難得,太傅就不要責怪她罷?!?p> 蕭太傅看了眼乖順的小姑娘,無奈搖頭道:“你去玩罷。”
小姑娘沖我笑了一下,趕緊跑開。我注意到成毅在我身旁低著頭擺弄著手里毽子,心想他在宮中陪我難得出門放松,便道:“成毅是我的近身護衛,不如讓他去陪著一道玩耍也好護著令愛。”
蕭太傅對成毅拱手道:“如此,有勞成小郎君看顧小女一二?!?p> “太傅言重了?!背梢氵€禮后腳步輕快地追上小姑娘與她繼續玩起踢毽子。
回程的路上蕭太傅親自護送我到宮門外方才告辭離去,我和成毅走在回宮的路上見他手里還拿著那只大雁風箏,不禁笑道:“你怎么還拿著這個風箏?”
“這是蕭姑娘送給殿下的,殿下不要么?”
我拿過風箏瞧了瞧還遞給成毅,“你跟著我一直待在宮中也從不見你與人玩耍,這個風箏你拿回去玩吧。”
“多謝殿下?!?p> 我見成毅很是開心的模樣不禁打趣道:“你這般歡喜是不是喜歡那個小姑娘了?”
成毅紅了臉慌忙道:“殿下說笑了,蕭姑娘她身份尊貴,臣哪敢有此非分之想。”
成毅的父親是護衛宮禁的一名羽林郎,雙親在他幼時就已故去,他很小就跟著師傅們習武,自從跟了我后也沒能有多少歡樂,等將來我有了能力一定要為他做點什么。
“成毅,等將來我有了封爵有了能力,你喜歡誰我幫你去說媒!”
“殿下……你慣會取笑我。”
“別不好意思嘛,我可是一直拿你當好朋友好兄弟的。這話你記著,將來遇到喜歡的人你和我說,我一定幫你?!?p> “殿下拿我說笑話,我看是你想娶媳婦了吧?”
“哈哈……成毅啊成毅,本殿下料的不錯你就是想娶媳婦兒咯……”
“殿下你別胡說……你站住……別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