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來到賓館門口時，望見遠處一輛汽車的駕駛室走出一個老頭。走近一看才發現是冷勇。沒想到，原來那個意氣風發、自信帥氣的他，竟已然是一個后背微駝的老人。
冷勇露出燦爛的笑容，沖我擺了擺手，坐回車里。
我拉開車門，坐進副駕駛。很久沒坐過他的奧迪了，上次坐還是高三時送我去高考時。
“渴了吧，你還真找到了，我大閨女太厲害了！”冷勇遞給我一瓶水，我接過喝了一口。
冷勇發動了車，準備行駛。
“咦，不在這兒嗎？”我問。
“不在這啊。我平時來這邊辦事兒的時候，偶爾住這兒。但是今天的主場不在這里，還得走一段兒。這個賓館比較好找，所以我告訴你我們在這里集合。”
“辦事兒要住這兒，為什么？”
“一會兒你就知道啦，就這個賓館離得最近，附近也沒有其他選擇了，你看這里多偏僻。”冷勇神秘兮兮的樣子，我也不好再追問，反正一會兒就會揭曉。原來，我以為他在這里和別的女人開房，聽他這么理直氣壯地說，看來也不是，又誤會他了嗎？
今天天氣很晴朗，萬里無云。車子兜兜轉轉，竟然開到一個飛機場的附近。
“這里還有飛機場？我們要去哪里旅游嗎？我啥都沒帶啊。”上大學以后，我們一家就再沒有一起旅游過了。
“一會兒你就知道了。”
跟著冷勇下車后，我們大約走了100來米，走到飛機場里面的一間小屋子里。屋子不大，里面有一個男人身著白襯衫、黑褲子，跟飛機機長的裝扮很像。
“來啦？”
“嗯，這是我閨女，小雪。今天天氣可真好啊！”
“可不是！你還挺幸運，前幾天天氣都不怎么樣，今天萬里無云，多好！稍等啊，我給你們找張表兒填。”白襯衫彎下腰，在柜子里翻著。
冷勇轉頭對我說，“閨女，今天生日禮物是帶你坐直升飛機。”
“哇！第一次坐直升機！參觀BJ？”我很興奮。
“我們在周邊轉轉。”
白襯衫找到了他想要的東西，遞給我和冷勇。“這里簽字。身體有什么問題嗎？”
“沒有。”我脫口而出。
“還有，你的駕照和材料。”白襯衫對冷勇說。
只見冷勇從包里拿出一沓紙遞給白襯衫。我疑惑的望著他。
“駕照？為什么看汽車駕照？”我問。
“飛機駕照。”冷勇淡淡地回答。
“飛機駕照？！”我吃了一驚，我想這就是他想要的效果。
“對啊，剛才不是說了么，今天送你的禮物是坐直升機。我開。”
“啊？！”我用手捂住嘴。我努力捋著思路。我拉住冷勇的胳膊，“別嚇我。你開？你會嗎？我害怕！”
冷勇晃了晃手里的駕照，我拿過來仔細看。果然是他的名字和照片。
“什么時候學的呢？”
“有半年多了。”
“為什么想起學這個了？”
“你不是說我就知道上班，沒有什么追求么。”
“我有說過嗎？”我挑起眉毛。
“你大一時，不記得了？”
“一點都不記得了。”我搖搖頭。
冷勇笑了笑，一陣沉默。
“可是你近視也能開嗎？”我追問，想岔開剛才的話題。
“你看我現在戴著眼鏡呢嗎？”我仔細一看，還真沒有戴，難怪我剛才沒有認出來他。
“不戴眼鏡也能開飛機？”
“你爸已經不近視啦，做近視手術了。”
“什么時候？”我居然對他一無所知，不僅學了駕照，還做了近視手術。
“前段時間。”冷勇雙手抹了一下臉。
哦！怪不得他去醫院，原來是去做手術。看來我真的錯怪他了，還好還沒告訴母親，不然真是平地起風云。
“真的？我看看。”我湊近冷勇。他睜大了眼睛。手術沒有留下任何痕跡。
“那你視力現在多少？”
“1.0。正常了！”
想不到，我印象里那個每天只埋在辦公室無聊工作的公務員，那個毫無人生追求的曾經的父親，竟然真的學習了開飛機，還為此做了近視眼手術。
“可以了，這邊走。”
“怎么了？”冷勇走到門口，回頭看看我，我還站在原地。
“有點害怕。”
“沒事兒，相信爸爸！”
相信爸爸。我在心里問自己，我可以嗎？此刻，我真的嚇得退都軟了。冷勇和白襯衫都在回頭看著我，我拖著沉重的腳步跟了上去。
這是一架很小的直升飛機，只有4個座。機身看起來真的好酷，藍色和白色相間。
冷勇已經熟練地坐到飛機的駕駛艙，工作人員把我護送到乘客的座位，教給我怎么綁帶子。我咬了咬牙，邁了上去，心里打顫。
我試著再相信他一次，反正我的這條命也是他給的。
“戴上耳機，起飛后噪音很大，只有用耳機才能聽見。”冷勇指了指我座椅靠背，我才發現上面果然有一副橘紅色的耳機。
我咽了咽口水，轉頭看冷勇。我猜想那時我的臉一定煞白。
“別怕，跟開車一樣。我們就簡單的飛一圈。”冷勇伸出右手要和我握手。我看了他一眼，伸出右手和他握了握。
這一握，讓我想起了小時候，每天早晨上學都是冷勇送我去學校，臨分別是我們兩個人會握手，因為這是我倆的約定，約定今天要各自完成好自己的任務。他說，我上學就像去上山砍柴，他上班就像去放羊，我們都在完成自己的使命。
我沖他笑了笑，我眼中有薄薄的淚，但我知道他一定沒有看到。
隨著一聲巨響，飛機的螺旋槳開始旋轉，我瞬間聽不到周圍的聲音。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試圖讓自己冷靜。
飛機慢慢升空，甚至有些搖晃，我的心也跟著左搖右晃。我低頭，看到腳底下的屋子越來越小，大地豁然開朗，展現了陸地上看不到的景象。
冷勇和地面工作人員進行了一連串對話，我已經沒有心思在仔細聽，我整個人的身體都在緊繃著，頭腦里不斷地克制著自己，什么也不要想。
大約過了幾分鐘，我們應該是升高到了足夠的高度，飛機開始向前開。
耳機里傳來冷勇的聲音，像是過電后的鋼琴，聲音帶著磁性：“怎么樣？一切OK嗎？”
我在他眼前比了一個OK的手勢。
“爸，我真替你高興！”我不自覺地放大了嗓門去喊，甚至有些激動，“你過去的夢想不就是當飛行員嗎？
“對！不過已經不是唯一的夢想了，但我還想追一次夢。不能讓閨女失望啊！”冷勇嚷嚷道。
此刻，我們竟在千米高空，用耳機交流。
“我聽媽說，她流過產，本來我有個小弟弟或者小妹妹。你恨她嗎？”
“不恨，為什么要恨？她有她的選擇。”
“那爺爺會不會失望？”
“不知道。頭天聽說你爺已經快不行了，但是你媽正好做流產手術，我選擇留下來陪她。如果當天做完手術我就回老家，很有可能能趕上見你爺最后一面。你媽也是心疼我，讓我轉天再走，結果就沒趕上。我不恨她，我恨我自己啊，沒有堅持自己的判斷。沒見到你爺最后一面，不知道他會跟我說什么。”
我望著遠方的天空，藍的一望無際。我說，“也許爺爺并沒想說什么。有些秘密永遠解不開，我們還是要帶著疑問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