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白在離陳二狗十幾步之外停下。
“我可以問你的真實姓名嗎?”
一襲黑衣的青年側過頭,不屑又冷漠地瞥了沈白一眼,道:“陳。”
“陳?名字呢。”
“無名之輩。”陳淡淡道。
沈白怔了一下,片刻后才反應過來。“有意思。”沈白抿起嘴角,隨著陳的目光看向下方的戰場。
郝冷和冉弘在之前的戰斗中,受了不輕的傷。現在形勢不明,自是不敢擅動。相較于隱匿在暗處的敵人,兩人互相的防備反倒更多,又進一步掣肘了兩人的發揮。堂堂地藏境高手,竟只是張開靈力,護住了身旁的弟子,便止步不前。少數向外沖的人,此刻已經突進到弩陣旁。劍光與法術交相輝映,想要毀掉床弩,卻沒想到床弩竟有法陣保護。往往擊碎一個床弩,反而引來更強更狂暴的反噬。這一下,令剩下的人都有些遲疑。而孫菁一個人的加入,沒有添亂已經是不幸中的萬幸。
“你做得真的很漂亮,”沈白由衷感嘆,“從引我們被云夢劍派發現,再到又誘騙郝師叔與云夢劍派交手,導致雙方實力大打折扣。一步一步,環環相扣,令人幾乎無法喘息。”
“漂亮嗎,”陳的情緒毫無波動,“只是別無選擇罷了。”
若是那家人能守口如瓶,或許,我們就不用在這里對峙了。陳垂下眼瞼。
“一敗涂地!”
陳自言自語,“這一次,輸得一敗涂地。我王本是因為信任我,才派我到這長江邊上來開疆擴土。沒想到還沒開始行動,任務就結束了。這些,這些。”陳指著下方,“本來都是給荊國軍隊和春秋閣準備的,沒想到用到了你們身上。”
陳忽然轉頭,看向沈白,語調中帶著難言的怨恨。
“而這一切,都是因為你。”
“呵。”
沈白不可置否一笑,說,“天網恢恢,疏而不漏。這一切不是因為你自己?如果你不殺那對無辜的夫妻,也就不會有后面這么多事兒了。殺人者,人亦殺之。這句話你沒有聽過嗎?”
“無辜,”陳冷酷地揚起嘴角,“這世上有誰是無辜的?為了兩個人的生死,卻害死下方那么多人。值得嗎?”
“值不值得我不知道。”沈白回答,“我只知道,善就是善,惡就是惡。哪有因為惡人要殺人,就放過作惡者的道理。”
沈白緩緩抽出佩劍。
“唯有殺了惡人,斬斷惡根,才是唯一的平安之道。”
“哼。”
陳的冷哼不可置否,他動了動手指,兩個高大的機械人偶從后方走出。
這兩人偶一左一右,一黑一白,同樣高矮。一個手中拿著巨大的鐮刀,一個手中持有修長的招魂幡。他們的制作工藝非常精細,關節靈活,面部自然,毫毛畢現。若是離得遠了,或是在夜晚,多半會把他們當做真人。
“這兩個人偶,是我用了三年時間制作出來的。我叫他們黑白使者。左邊這個,是鬼使黑。右邊這個,是鬼使白。為什么叫這個名字,想來你應該明白。”
沈白哈哈大笑。
“你知道我的外號叫什么嗎?”
陳不答。
沈白拔出劍來,同時自言自語說:“鬼見愁!”
話音落。
鬼使黑動了。巨大的人偶行動起來速度不算快,它從坡上沖下,鐮刀橫掃,襲向沈白。沈白輕身一躍,躲過攻擊。隨后,另一邊的鬼使白扔下招魂幡,正好落在沈白腳下,計算得分毫不差。沈白知道自己躲不過去,捏了個法訣下墜。
‘轟’
招魂幡爆炸,土壤裂開,四處飛散。
沈白手印變幻,一道龍卷出現在他腳下。沈白落在其中,借勢再度躍起。鬼使黑不等他下落,也縱身橫掃而來。黝黑的鐮刀上,隱隱泛著靈力的光芒。這一刀,竟是想將沈白直接腰斬。
‘無知。’
沈白神色如常,雙手快速結印。
“風卷殘云!”
三道小型龍卷風,自沈白身前出現,朝著鬼使黑襲去。鬼使黑靠得太近,躲閃不得,只得硬抗了這一下。沈白匍一落地,整個人已經就勢沖上去,長劍遞出,劍芒寸斷。一連十余劍,劍劍刺中鬼使黑要害。
只聽一陣呯嗙作響傳來。
沈白心里一驚,驟然向后退卻。片刻之后,一道爆炸自鬼使黑處響起。這自爆式的進攻手段,也只有人偶能夠做到了。更令人覺得詭異難言的是,煙霧散去,鬼使黑竟然完好無損地站在原地,也不知道這東西到底是什么做的。
見鬼!
沈白暗罵一句,在鬼使黑和鬼使白的夾擊下,不得不向后退卻。
陳站在高處,冷眼旁觀下方的戰斗。
鬼使黑和鬼使白都是他的得意杰作,兩個人偶,都擁有玄虛境巔峰的實力。再加上人偶刀槍不入,水火不侵的特性,以及它們身上裝載的十幾種進攻武器和道具。陳不認為,沈白會有勝算。
因此,當鬼使黑和鬼使白追著沈白消失在他的視線外時,陳也只是頓了頓,沒有將兩個人偶召回。
隨后,陳的目光落到下方的戰場上。
過了這么久,要死的人,都死的差不多了。活下來的人,也明白該如何應對床弩。陳粗略計算了一下,應該還有四發弩箭。等這四發弩箭射空,就該隱藏在林中的送葬人們,出來清理戰場了。
也就在這時,陳恰好看到,弩箭將與沈白一同前來的那個小姑娘,射了一個對穿。
可惜。
陳的眼中閃過一絲憐憫。這姑娘看上去是個蠻有意思的人,就這么英年早逝了,也實在令人惋惜。但實力不夠,就不應該出來行走。這世界畢竟是很危險的,沒有一點實力傍身,死了也并不冤枉。
陳無聲地嘆了口氣。
也就在這時,他感覺身后有一陣奇怪的波動。對危險異常敏銳的陳當即一個跳躍,離開了自己原本的位置。漸漸的,陳看到本該在下方死去的孫菁,逐漸從隱形中出現。這一幕讓陳一時有些沒理清楚。他回頭看了看下方,又看看身前,困惑不解。
孫菁當然不會向他解釋,下方死去的只是影分身。按照沈白的計劃,沈白負責引開保護陳的護衛,而孫菁則乘機將陳拿下。現在,該孫菁做自己的事情了。一個箭步上前,陳幾乎是束手就擒,任由孫菁捉住。
“沒想到,你竟然會藏在離我這么近的地方。”陳看了一眼另一邊的樹林,那里還隱藏著好幾個他用來保命的東西。但無論樹林中是什么,也不可能快過孫菁橫在他脖子上的長劍。
“叫他們讓床弩停下。”
“床弩是全自動的,沒有人操控。”陳冷冷解釋。
“讓它們停下!”
孫菁厲聲,長劍輕微割破了陳的脖子。少女的眼睛紅紅的。若不是要救下面的人,她已經割下了陳的腦袋。陳這才注意到孫菁的異常,沉默了一會兒,陳打了一個響指。下方的弩陣如約消失。
“你打算把我怎么辦?”陳問。
孫菁的身子微微顫抖著。
二十年了,孫菁并未殺過人。她現在非常氣憤,但真要她下手,還是令她有些遲疑。
“我們倆不可能一直這樣站著吧,姑娘。”陳的姿態,完全看不出受制于人,馬上就會死去,“我不妨告訴你。這些弩箭看上去威力嚇人,但實際上殺的人連一層都沒有。真正的威脅,是現在藏在樹林里的送葬人。怎么樣,你要不要我命令他們撤退?”
“……”
孫菁愣住。少女不是傻瓜,會任由陳戲弄。但她一時也的確沒想出好的應對方法。
“你在嚇唬我,”孫菁臉色很冷漠,“樹林里根本沒有所謂的送葬人。你就是想為拖延時間,尋找逃脫的機會!”
“你真聰明。”
陳看著前方的樹林,“我當然是在找機會逃走,但送葬人也是……呃……”
話還沒有說完,陳忽然感覺空氣陣陣朝著喉嚨里灌。陳低頭想看看自己的脖子,奈何頭已經根本不聽使喚。原本還打算拖延時間,喚醒送葬人的陳,只能把最后的愿望帶入死亡之中。臉色蒼白的孫菁丟下陳,退后兩步。陳重重地摔倒在地上。緊接著,令孫菁愕然的一幕發生了。
陳躺在地上的尸體,竟然漸漸發生變化,逐漸成了一具貼著符箓的人偶。
這手法,與師兄沈白別無二致。
后方,沈白一瘸一拐地走上山坡,來到孫菁身邊。他看了眼地上的人偶,表情沒有太大變化。沈白拍了拍孫菁的肩膀,安慰道:“別放在心上。現在看來,這家伙應該一開始就不在這里。我們下去,和郝師叔他們會合吧。”
這是一次慘痛的意外。
云夢劍派和山陰宗都損傷慘重。自此,兩個宗門也沒有了相互傾軋的興致,各自收攏自己的弟子,離開了山坡。沈白和孫菁一起在林中找了找,找到幾十具埋在隱秘處的人偶。這些人偶長得像凳子,身上插了十余把刀。模樣丑陋異常,也兇險異常,大概就是陳所說的送葬人。只是找到它們時,沒有一個能動彈的,沈白和孫菁也想不出原因。
山陰宗返回村子時,村子里的村民早已四散逃走。與留在村子里的弟子匯合后,山陰宗便隨即動身,繼續向著洛陽進發。途中,聽說北方的五斗米教又開始為禍。有的山陰宗弟子開始期待能夠在誅妖之后,加入剿滅五斗米教的戰斗。沈白聽著這些飯后閑談,笑而無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