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曜自登帝位以后,一刻也沒閑著。開國之初,方方面面都事必躬親,政績搞上去了,身體卻垮了。每天都在高強度的處理政務,積勞成疾。
昨天下午,審批奏折的時候竟暈了過去,皇宮一片混亂。
在陳御醫的強烈建議之下,今天來南郊鞍山賞雪看景,散散心。
曾經的戲子登臨大寶,說不得許曜的一生,都可以寫一篇長篇勵志小說了。連許曜自己都覺得自己如果重來一次都不可能奪得帝位。
如今才四十出頭的許曜,雙鬢去年早已不見黑發,腹中許多還未執行下去的改革制度,有生之年不知能否還有機會頒布。真想親眼看看自己起草的制度頒布下去,想看看這大瑾在自己改革之后可以繁華到什么程度。
“曹總管,‘廣離運河’的進度如何了?”
落后皇上兩個身位的一個紅衣繡蟒的太監疾步走到跟前,佛塵一甩,躬身道:“啟奏陛下,近日廣茂府陳知府的奏書中言道,大雪將至,民工沒有厚衣遮體御寒,已經把他們遣散回家準備過冬的柴火了。如今運河進程過半,唯有等來年開春以后,方能重新開工。”
“嗯,陳知府辦事朕還是放心的,處理的很妥帖。”
許曜點了點頭,看著茫茫一片銀色的鞍山,嘆息道:
“哎…大雪將至,朕的子民連件御寒的棉衣都沒有,這是朕的無能啊!”說著,雙目就布滿血絲,淚水無聲的在醞釀……
后面的太監宮女跪下一大片,雙手伏地,群呼:“皇上息怒…”
許曜身后的一位身穿杏黃色廣袖龍袍的皇子,疾步走到許曜身邊,扶著許曜道:“父皇,保重龍體啊。”
皇子又轉過頭呵斥曹總管:“大膽奴才!父皇今天是來賞雪的,誰讓你稟報談政事的!該死!”說著就抬起腳就踢向曹總管的腦袋,跪在地上的曹總管眼睛里充滿了絕望,身體瑟瑟發抖,也不躲閃。
“放肆!”
許曜一聲怒喝,轉過頭對著皇子呵斥道:
“政事是朕提起的,你是不是也要踢朕的腦袋!”
“兒臣不敢!還請父皇息怒。”皇子急忙跪下,低著頭,瞟向曹總管的眼睛中狠厲之色遲遲不消。
許曜為了避免史書上那些為了帝位,兄弟反目、手足相殘的事情出現在自己身邊,所以早早的立下太子,以免有些皇子生出不該有的念頭。
“哎……”皇上深深地嘆了口氣,憂郁的眼睛望向雪山。
“念兒,這天下早晚有一天會交到你的手里,所以你要明白,咱們瑾國的根基就是農戶,父皇當初就是靠著這天下的農民才坐到了今天這個位置,你不可忘本啊!”
“兒臣知錯!”皇子許念一邊磕頭一遍邊答道,知曉父皇心中怒氣已消。
“你起來罷,曹總管對朕忠心耿耿,你不可加罪于他。”
“兒臣明白!”許念嘴上如此答應,隱藏在眼中的厲色卻一閃而過。
曹總管聽到皇上這般說,感動的以頭伏地,口中連呼:“謝皇上恩典。”
“回去吧!”
冗長的隊伍緩緩的駛向皇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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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寰正在床上專心致志的數著自己荷包里的銅錢,突然看見蝶兒一陣風似的撲向床榻,把頭埋在棉被下面,身體還在發抖。
“蝶兒姐姐你怎么了?”
小寰斜著腦袋,充滿疑惑的問道。
“嗚嗚嗚……”
“誒?你哭了?”小寰聽見聲響,身體挪到床邊,彎腰撿起地上的繡花鞋,套在腳上。
起身走近前去,坐在蝶兒的床沿,小寰圓圓的小臉充滿了認真,濃濃的眉毛也皺在了一起。
“嗚嗚嗚……”
“你別哭啊!到底怎么了。誰欺負你了,你告訴我,我讓公子幫你報仇。”小寰咬牙切齒面露兇色。說著,一只手還伸出去幫蝶兒撫背,卻突然感覺顫抖的頻率不像是在哭。
小寰面色一驚,神色微怔。
“蝶兒姐姐,你…你…你是不是在笑!”
雙手把蝶兒腦袋上的被子一拉,就看到蝶兒滿臉通紅的在嚶嚶嚶。
蝶兒突然感覺腦袋一輕,被子被小寰拉開了。發現小寰正疑惑的睜著兩只圓溜溜的大眼睛盯著自己的臉瞧,蝶兒臉上又紅三分,雙手捂住面孔,轉過身去,背對小寰。
小寰見蝶兒不理會自己,便站起身來,歪頭思索。像是想起了什么,一驚一乍道:
“你是不是辣米油(茱萸汁)吃多了?”
蝶兒依舊在嚶嚶嚶。
小寰覺得自己猜對了,蝶兒定是偷吃了廚房里的辣米油還不好意思承認。
是了,有一次自己偷偷摸摸的舔了一口,瞬間辣的受不了,滿臉通紅,喝了好幾大碗涼茶才止住。
“那你可要多喝水呀!”
小寰一副‘我懂’的表情,信誓旦旦的勸說道。然后又持著‘我早已看破一切’的神色,撓了撓自己的丫鬟髻,轉身走出房間。
————
“公子!可了不得,蝶兒姐姐這個貪吃鬼,估計是喝了廚房里的辣米油,現在正辣的滿臉通紅,渾身發抖呢!”小寰跑到吳逸的廂房,朝著正在疊衣服的吳逸煞有其事的認真說道。
吳逸手上動作一頓,臉色微紅。
“是…是嗎?”
小寰瘋狂點頭,腦袋上的發珠都甩下來一個,彎腰撿起,繼續認真的看著吳逸,等著吳逸震驚的反應。
吳逸被小丫頭看的滿臉尷尬,總不能告訴她蝶兒沒貪嘴,也沒喝辣米油,是因為自己在蝶兒的屁股蛋兒上撫了一把,正抹不開面兒,偷偷害羞呢。
正不知道怎么回答小丫頭的時候,外面張老大的聲音及時解了圍。
“小王爺!小王爺!”
小寰隨著吳逸走出門外,看到張老大正站在院子里,身后還跟著一位小姐姐。
小寰一臉茫然的仰頭看著自家公子。吳逸沒有看她,兀自走下臺階。
“小王爺,這就是老奴的侄女。”張老頭一臉諂媚的對吳逸說完,又轉頭拽了拽旁邊小娘子的衣袖。
“快叫人。”
“小…王爺。”小娘子低著頭,手里攥著青色小襖的邊角,緊張的手心早已沁出了許多汗,顫聲說道。
“多…謝小王爺收留。”說著便要下跪。
“哎…我這里不興這個,快起來。”吳逸單手攙起要下跪的小丫頭,搖頭笑著說。
沈秀被吳逸攙著跪不下去,于是站直身子點了點頭,屈身一福。
張老大站在一旁嘿嘿直樂。青色小襖顯然不是她自己的,非常不合身,此時顫著聲也不知道是緊張還是冷的。
“你叫什么名字啊?”吳逸走近前去溫聲問道。
“奴…家叫…叫沈秀。”
“這里就只有我,和三個小丫頭,不必那么拘謹,自然一點就好。”吳逸看這小丫頭實在緊張的厲害,溫聲安慰。
“以后呢,你就留在這里,有什么不知道的可以來問我,也可以問那三個小丫頭。”
吳逸抿著嘴偏過頭思考了一會,又道。
“我看蝶兒之前都是自己又打水,又是洗衣的,有時候一天也洗不完。聽張老大說你之前幫人家洗衣服,你就跟蝶兒一起幫著清洗衣物吧。”
“是。”沈秀又福下身,行了一禮。
“小寰,你帶著這位姐姐去看看住處吧,順便使喚個人去管家那里領一套被褥。再讓你瑚兒姐姐明天給置辦些新衣。”吳逸吩咐了身旁的小寰一聲。
小寰站在一旁歪著頭打量著這位新來的小姐姐,聽見吳逸的的吩咐,忙走到沈秀跟前,拉著沈秀的胳膊,嬌聲憨笑道:“秀兒姐姐,跟我來吧。”
張老大看著隨小寰走進屋的沈秀,又嘿嘿笑了起來,臉上的皺紋好似都少了些。
“小王爺安排的真周到,多謝小王爺成全老奴。”張老大朝著吳逸一躬身。
“困苦之中,每一個渴望生存的人,都是值得尊重的。死容易,活著更難!”吳逸單手負背,高深莫測的說了一番話。
老張聞言一怔,思索了片刻。
“小王爺這句話老奴深感贊同,當年姜國朝廷強行征兵、征糧之際,我們村扛不住餓勁的人,都吊死在了東南邊的一片樹林,后來那個樹林被好事者稱作‘蝠吊林’。一眼望去,全都是吊死的人,密密麻麻…”
張老大說著,就顫抖的抬起手,提著衣袖抹起了淚珠,好似想起了當年餓死的雙親。
吳逸拍了拍張老大的肩膀,輕聲勸道:“他們是最沒勇氣的人,也是最有勇氣的人。一個人如果連死都不怕,那就更沒什么可怕的了。只能說,是姜國負了他們。”
張老頭擦干眼淚,抽了抽鼻子,站直身子正色對吳逸說:
“往常聽說,漢京才子、離京才子…要我說,小王爺才是這瑾國第一才子!那群才子除了詩詞歌賦啥也不懂。還拿著‘蝠吊林’來當作笑料,更有甚者還拿此事做詩,《漢子腳懸空,婦孺足離地。子在墳前哭,女在榻邊泣。》”
張老大憤憤不平的跺了下地面,悄聲又問吳逸:“小王爺懂得多,這些讀書人是不是都少長了一顆心?這些事難道不是恥辱嗎?”
吳逸沒法回答張老大這個問題,每個時代都有這樣一群人,用別人的傷心事來換取自己的快樂,吳逸不是那種人,也猜不透他們的心境。這種人連‘事不關己,高高掛起’都做不到,確實招人憤恨。
張老大見吳逸只是沉默,也不回答,接著又說。
“他們就算長了一顆心,掏出來也是黑色的,他們枉為人子!嗬~tui!”張老大狠狠的朝著地面吐了一口濃痰。
旁邊正拿著掃帚打擾地面的瑚兒聽到動靜,抬頭一看。就把掃帚一扔,恰起蠻腰,兩只杏眼瞪的愣圓,纖細的柳葉眉都快挑到天上去了。
張老大察覺有人盯著自己,一看瑚兒的模樣,神情一尬。接著摸了摸頭嘿嘿一笑,抬起腳碾了碾自己那口痰。
更均勻了。
瑚兒嬌哼一聲,翻了個白眼,轉身去找水桶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