盤古紀年90年。
合虛國西部地處內陸,暖濕的海風所不及,滿目荒涼,了無生氣。
一條鐵路往前延伸,年久不用難免被塵土掩埋,但方向不差,直指一座赤色大山。那山的形狀呈扁扁的錐體,方圓卻有兩百公里,這就是能從太空中望見的赤鐵礦。其形成已有數億年,乃火山噴發所造就。
山被取名為“偏句山”。
東邊的山腳下有一人類的據點,叫作“偏句據點”。
據點的建筑物像半扣的蛋殼,顏色也沙黃,又像是雜糧包。當空俯瞰,共有四組這樣的建筑物。每組建筑物都形似梅花,中間是個“大包子”,周圍一圈“小包子”。
靠東邊的“包子”里事實上是個核能電廠,此據點的機械設備皆以電能驅動。
靠西邊的“包子”外有一些“螞蟻”在搬運東西,從近處看也不是什么“螞蟻”,而是礦車。山腳早已被采掘機蠶食,不復圓潤。
礦車開到卸料口,將礦石傾瀉而下。而地下則是列車車廂,一旦裝滿礦石后就合上頂蓋,密閉起來。憑一條隧道通往別處,將這些礦石拉走。之所以不再用地面的鐵路,正是由于地下已經建成了隧道。
這隧道雖長,卻可以自動調節氣壓。當列車行駛時,前邊氣壓低,而后邊氣壓高,以便節能。據點所用的水也通過隧道而來,并且循環利用。
再仔細看那些采掘機和礦車,并無駕駛室,其實由網絡控制。它們各循路線,分工合作卻互不干擾。
山下的采掘機隔著最近的“包子”也有一里遠,雖然那些“包子”上開著玻璃窗,但人眼絕看不清楚。天空中飛著一個圓盤,中間的槳葉“呼呼”的旋轉,圓盤的下邊有合成孔徑雷達,正在監視工作現場,這是一架小型無人機。
無人機將畫面傳回“包子”,顯示在手持式控制面板上。
控制這無人機的是個光頭,站在窗前。看他年紀只有三十五六,或許是太聰明,以致頭發早早的離他而去。一身藍色工裝,沾了些沒洗盡的油漬,腰帶上掛了頂安全帽。他看外面一切無恙,又瞧了一眼屏幕角落的時間,回頭望向身后。這“包子”分作三層,四周是環狀的樓板,中間原本空曠,此時卻放著需要維修的設備。偌大的“包子”里只有十來個人,一色的工裝,戴著安全帽,都在忙著修理的活計。
別看機械設備是全自動生產出來的,但修理卻不能全自動。不比換個礦車輪胎一樣簡單,若是設備的控制系統、動力系統出了毛病,那修起來可費神。設備也不能說換就換,還得能修則修。要知道偏句據點離合虛國最近的城市也有上千公里,像礦車和采掘機這等重型機械非空運過來不可。所以說此地不僅是一個采礦廠,還是一個修理車間。
“光頭”就在第三層,他離開窗口,走到一個長著粗眉毛的修理工身邊。
那“粗眉毛”四十來歲,右手握著操縱桿,正控制桁吊。一邊憑欄俯視,目光所及是一臺采掘機。
這采掘機之高,只有站在第三層才能看見其頂面。
采掘機的頂部的金屬外殼已經被取下來,露出里面的器件,上面的液壓系統已經損壞。原來這采掘機被落石砸中,連鋼鐵的背殼也凹陷。好在其動力系統和履帶沒壞,還能開回來。
一層有人開著可升降的維修車,操縱機械手臂,取下連接液壓系統的管線,松開螺栓。
“粗眉毛”操控吊車,用鋼爪將破損的器件拿起來,放在地面上。液壓系統之下可以看見控制系統和電池,尚且完好,只是被淋了些液壓油。這種電池被稱作重密電池,比容量很大,在高溫環境下的工作溫度可達七八十攝氏度,但因有水冷散熱,遠達不到液壓油的閃點。
察覺“光頭”來到身旁,“粗眉毛”轉頭問道:“怎么?”
“光頭”笑容可掬,低聲說:“頭,時間快到了。”說著給他看畫面。
一層有兩個人也停下手中的活計,抬頭望向他們。
這四個人行為古怪,似乎有所圖謀。
原來,這個建筑物里面的人并非單純的“粗眉毛”,而是犯人。因他們身懷技術,允許以工代刑,不必蹲監獄而已。但此地乃絕域殊方,比監獄也好不了多少。
時間回到昨夜,據點的電影院內。四個人坐在后排竊竊私語,不論電影情節。
“光頭”坐在四人中間,拿出一張紙來,在前面的椅背上攤開。那紙上顯出熒光,所畫正是這偏句據點。他說道:“明日就該動身了,今晚就給你們交個底。”
其余三人看這圖畫,上邊標得明白。他們所在的建筑是“生產網絡”,靠東的建筑是核電站,靠南的建筑是“警衛網絡”,靠北的建筑是“科研網絡”。
“光頭”又說:“這據點分為三個網絡系統,互不關聯,妨礙我們逃跑的只有警衛系統。我從未想過破解其系統,一來身陷此地,身無長物;二來是怕打草驚蛇。所以我從外面找了個刺客攻擊警衛系統,即便失敗了,也于我等無損。”所謂“刺客”就是網絡黑客,因為軍中設有名為“刺客”的兵種,這些兵并非人類,而是人工智能。可以依照指令利用網絡刺探敵情,竊取其數據,甚至制造假象來迷惑敵方。“光頭”說是刺客,就是表明他所利用的是人工智能,但也許是為了隱瞞外面的同伙。
聽他話語稍歇,黑暗中,一人問道:“你怎么知道刺客的攻擊會奏效?之前是否已經入侵過警衛系統?”
“光頭”說:“當然,還記得兩年前的核電站事故嗎?”
回想兩年前,偏句據點的核電站發生了一起核泄漏。事實上并沒有核泄漏,只是生產系統遭到入侵,制造了核泄漏的假象,引發警報。
但看管此地的警衛嚇得半死,差點將據點的人全數撤離。待查明真相之后,又干出一件蠢事,切斷核電站與生產系統間的網絡,改為納入警衛系統,連木馬也帶了進去。
“光頭”說:“木馬已經在警衛系統蟄伏兩年之久了。”
一人說道:“嗨,當年要是急促撤離,說不定中途有逃跑機會。”顯然可嘆。
“光頭”笑著說:“嘿嘿,破綻總是有的,無非要耐心等待。明天,對警衛系統的攻擊估計只能持續一分鐘。在這一分鐘之內,我們必須離開生產點,去警衛點取車,然后逃得越遠越好。”
一人問:“一分鐘?時間短了點。”
“光頭”說:“所以你們得按我的指令行事。”
一人問:“怎么能離開生產點,且按我們的時間?”
“光頭”說:“放心,頭早有準備。”“頭”自然指的“粗眉毛”。
“光頭”接著說:“總之,一旦得了車便分頭逃跑,這樣成功的幾率更大。”
回到當下,“粗眉毛”看過屏幕上的畫面和時間,面無表情的說道:“那就開始吧。”
“光頭”笑彎了嘴,點了點頭,伸手進褲兜里摸到一個遙控器。隨著拇指一摁,只見屏幕上一輛采掘機忽然冒出煙火來,接著停止了工作。那臺采掘機早被他們動過手腳,其冷凝系統只會空轉,反饋卻是正常的。再使添加了氧化劑的液壓油滲漏到電池上,只要溫度合適,一個電火花就能讓其燃燒。當然了,電池內部短路也可能引起火災,只是這幾率和效果并不可控。
廣播聲響起:“請注意,礦山有一輛采掘機起火,需要前去處理。時間緊急,誰愿意去?”
“粗眉毛”大聲說:“我去吧!”
墻壁上一個攝像頭轉過來,對著他。
廣播說:“很好,嚴橫,你會得到獎勵。”原來這“粗眉毛”名叫嚴橫。
“光頭”也跟著說:“我也去。”
廣播說:“算你一個,瞿睢。”
一層的兩個人也附和道:“我去。”
廣播說:“很好……”
除了這四人,再無其他人回應。所謂獎勵無非給些積分,積分可以用來減刑,但他們在室內工作本來就有積分。再者,去室外修理機械絕對是個苦差事,有人毛遂自薦,旁人倒也省心。
四人來到更衣室,穿上防護服。這室外的溫度超過六十度,不穿防護服哪敢出門?頭罩是透明的,并不遮擋視線。
攝像頭監視著他們,廣播聲又起:“采掘機的火已經被撲滅,初步損傷估計為電池毀壞,控制系統失靈。你們需要使用維修車,并帶上電池、控制器予以更換。”
四人上了維修車,載上新的電池、控制器。
“卡拉”,鐵門被打開。
修理車開了出來,鐵門隨即關閉。兩個警衛機器人出現在四人眼前,車卻停了下來。
警衛機器人比維修車還高,形如大號的蜘蛛,六條腿,就一截身子。沒有腦袋,代之以攝像頭和分布式孔徑系統。背上有一桿機關炮,威力足以撕碎維修車。
看見他們停了下來,機械警衛發聲:“你們可以前去修理采掘機。”
四人要去的地方可不是西邊礦山下,而是南邊的警衛點。
嚴橫看了一眼防護服袖口上顯示的時間,數字跳動,10:48:36。這是柔性顯示膜的提醒器,內置超薄柔性芯片,由光能供電。并且可以通過聯網,獲取即時信息。時間尚需一分多鐘,嚴恒給了瞿睢一個眼色。
瞿睢打開車門,朝機械警衛揮了揮手,笑容可掬:“嗨,瞧我們糊涂得,竟忘了帶水。”
機械警衛攝像頭看著瞿睢,透過頭罩分析其虹膜、聲紋、心跳變化。得出結論,其可信度為97%。發聲說:“沒有帶水,你的意思是?”
瞿睢說:“我的意思是麻煩你們把門再打開,我進去拿水。”
機械警衛將信息實時傳送到警衛點的指揮中心。
指揮中心內,米色制服的警察正坐在工作臺前。一人回頭對指揮官報告:“上尉,犯人請求打開生產點大門,回去拿水。”
上尉走近來,看著屏幕,沒好氣的說:“真不嫌事多,趕緊讓他們進去。”
“是!”警衛打開生產點大門。
“卡拉”,大門又打開。
機械警衛對瞿睢說:“你可以進去了。”
瞿睢抬手給警衛比了一個“OK”,瞥見時間為:10:49:50。
機械警衛看他站著不動,又說了一次:“你可以進去了。”
瞿睢笑道:“好嘞。”又轉頭朝車內的同伴說:“走走,快去拿水。”
機械警衛不斷觀察,分析結果,犯人可信度為50%。發聲:“警告,不要違反監禁條例!”
瞿睢依舊一副笑臉:“好好,我馬上就去。”說著,往后退了一步,歪透再看機械警衛。
機械警衛不再作聲,分析數據卻忽然出現了異常,面前這個光頭的身份變成了警察。再看車內的三人,同樣變成了警察。
瞿睢看時間為10:50:02,對機械警衛說:“還不讓開。”
“咔咔”,機械警衛邁開六條腿,果真讓開道路。
瞿睢鉆進車里,隨后維修車駛向南邊。
來到警衛點一個小“包子”前,四人下車。
嚴橫陰沉著臉,沖門禁說:“開門。”
“卡拉”,門向兩旁分開。
四人進去,燈光自動開啟,里面擺著一溜警用氣墊車。這氣墊車沒有輪子,事實上為地效應飛行器,不受道路約束。座位前后縱置,每車可乘坐兩個人。這些車聲控啟動,辨識來者為警察。
原來,木馬早定時發動攻擊,現在警衛系統已經被刺客劫持。一番偷梁換柱,把這四人的信息與警察調包。
關閉警車的人員識別系統,話不多說,四人對視一眼,依照此前的計劃,各開一輛車沖出門去。嚴橫、瞿睢往北逃,其余兩人往南逃,一溜煙去了。這警車的速度比之工程車輛可快得多了,要想抓他們除非用飛機。
警衛指揮中心內,中間屏幕上數據不斷刷屏,兩邊的系統尚且無礙。系統安全官皺著眉頭對上尉說:“報告上尉,警衛系統已遭劫持。”
上尉看警衛系統被劫持,而生產系統和科研系統卻沒事,本是生產點的無人機傳回畫面,那四個犯人逃跑了。上尉鼻子出氣,問道:“系統什么時候可以恢復?”
系統安全官說:“至少得一分鐘。”
上尉說:“先把生產點的大門關閉,免得其他犯人跑了。”又回頭對人說:“李警官,你快帶人去捉拿那四個逃犯。”
李警官敬禮說:“是。”說完,轉身離開指揮中心。
嚴橫、瞿睢往北跑不遠,卻來到科研點停了下來。
也不下車,嚴橫沖門禁說:“開門。”
警衛擁有最大權限,科研點的門隨之打開。
兩人直接開車進去。
警衛指揮中心內,上尉看兩人居然進入科研點,這倒出乎意料。急得語無倫次:“快,阻止他們!那個,趕緊聯系李警官,讓他先去科研點。遇見犯人,就地擊斃。”
雖然這里掌管科研點的系統控制,但是無法更改嚴橫、瞿睢此時所擁有的警察權限。
警員接通李警官,傳達上尉命令。
李警官卻回復說:“遇到麻煩了,警車無法識別我們,現在該如何是好?”
警員信息被調包了,警車當然無法識別。
上尉一聽,定神說:“讓他們走緊急出口,徒步前去科研點。”
緊急出口是從內部手動打開的,但要徒步前往科研點必然耽誤時間。
嚴橫、瞿睢在走廊里開車,透過兩邊的玻璃隔墻,看見室內正在做生物研究。其中一個大罐子里養著一只盤古星原生的兩棲動物,形似大鯢,腿卻更長,更加粗壯。加上尾巴,整個體長竟比人還高,而這還不是成熟體。
科研人員注意到他們進來,有的感到驚訝,有的卻若無其事。
兩人來到科研點“大包子”的中心,一架飛機出現在眼前,形似梭鏢,兩邊各有一臺發動機。飛機尾部的艙門尚未關閉,兩人下了警車,提上槍,三步并作兩步跑上去。
駕駛員看兩個穿著防護服的人提著槍上來,莫名其妙,剛要問話,反而被嚴橫搶先發話:“保羅博士呢?”
駕駛員心里有些害怕,說道:“還沒上來。”
瞿睢看了一下時間,10:51:21,說道:“沒時間了。”
嚴橫轉身要下飛機,恰巧碰見兩個科研人員走過來。其中年長者高鼻深目,棕色頭發,胸卡上寫明正是保羅博士。
保羅博士囑咐道:“要仔細觀察今晚的變化,把信息記錄好。”
研究員點頭說:“是。”將一個手提箱交給保羅博士。
保羅博士接過手提箱,又對研究員說:“那些失敗的樣品不需要了,銷毀掉吧。”
研究員還未答話,只見嚴橫從飛機上下來,一把拽住保羅博士,直接拉上飛機。研究員臉上寫滿驚訝,但眼看飛機要起飛,只得回避。
警衛指揮中心內,得知犯人和保羅博士登上飛機,上尉命令道:“快,禁止飛機起飛!”
手下得令:“是!”
原來,犯人被允許每月網絡探視一次。瞿睢借機與外界交流,曾使刺客入侵科研點的網絡,發現其安全級別比警衛點還高。后來,通過無人機的長期觀察,記錄下科研點客機起降的時間。瞿睢讓刺客入侵空管中心,根據科研點飛機的起降時間,反推出該飛機往返于祝融城,且推算出今天科研點飛機的起飛時間為11點,而乘客是有名的神經學家保羅博士。
有了前期準備,嚴橫、瞿睢才謀劃出今日的行動。他倆從科研點劫持飛機逃跑,并將保羅博士作為人質,使警衛投鼠忌器。
至于另兩個同伙能否逃脫,也只能聽天由命,越獄嘛,總是要冒風險的。
警報響起:“飛機即將起飛,關閉所有安全門和通風口。”
趕來抓人的警察被擋在通道內,一時無計可施。
飛機艙門合上,而屋頂卻打開。熱空氣進來,溫度立即升高。
兩臺發動機向地面噴出熱流,飛機垂直起飛。誰知屋頂卻又緩緩合上,飛機響起警報:“警報,警報,無法穿過障礙物。”
看見雷達上的畫面,駕駛員抬頭看向嚴橫。
嚴橫面無表情的說:“撞出去。”
駕駛員說:“這……”
嚴橫說:“不必擔心,這屋頂是薄殼結構,輕質材料,承受不住內部的壓力。”說罷,用槍管頂了頂駕駛員的后腦勺。
“咔嚓”,飛機果然撞破屋頂,并無多大損傷。
此時,警衛系統已經恢復。
“嗖嗖”,警衛點的屋頂飛出幾架攻擊型無人機,往南邊去了。
看見科研點的飛機撞出來,警員問上尉:“上尉,是否要攻擊這架飛機?”
上尉面色難看,說道:“不,保羅博士在飛機上。他要是死了,我可擔待不起。”
科研點的屋頂之上,發動機轉而往后噴射熱流,嚴橫、瞿睢所乘得飛機往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