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麻子將意識操控儀放在桌面上，回頭看向竺甜、百里秋。

　　竺甜說：“好了，明天你就跟著那個小姐姐吧。”

　　唐麻子起身來，說道：“你怎么知道她是小姐姐，而不是老姐姐？”

　　竺甜咯咯笑道：“老姐姐哪會有這股子沖勁？再有，你可千萬別泄露我的真實信息。”

　　唐麻子說：“這我理會得，哪敢泄露呢？我自己的信息也不敢泄露。”

　　百里秋對竺甜說：“唐麻子還沒有身份，你是不是入侵一下民政局，給他個注冊一個信息？”

　　竺甜對百里秋說：“我做事情是有原則的，絕不違法，這點你應該知道。”

　　百里秋點了點頭，說道：“那我先告辭，出去看能不能找人幫忙。”看了一眼唐麻子，獨自離開。

　　唐麻子看他走了，問竺甜說：“之前在樓上，他怎么跟你說的？”

　　竺甜看著唐麻子說：“他說你是黑戶，失憶了，又衣食無著。他一時善心發作才收留你，結果得罪了警察，不得不到我這兒避避風頭。”

　　所謂黑戶就是沒有身份信息的人，多是難民、流浪者。雖然收留難民、流浪者并不違法，但根據公民服務規章，也有義務通知政府救助機構如難民署、收容局，將人帶走安置。

　　唐麻子盯著她眼睛問：“沒有別的？”

　　竺甜被他盯著，不禁臉上飛霞說：“當然沒有別的。”

　　唐麻子心想：“那就好，沒有透露我在瘋人院待過。”

　　他是這么想的，卻叫竺甜誤會。

　　唐麻子撓腮說：“我是個黑戶，你也敢收留？”

　　竺甜說：“我信任百里秋，況且他原本也是個黑戶。”

　　唐麻子出乎意料：“嗯？”

　　竺甜說：“他難道沒跟你說么？哎，是我多嘴了。”

　　唐麻子岔開話題，指著電腦上的虛擬場景說：“對了，我還沒問這到底是什么場景？”

　　竺甜解釋道：“這場景叫作‘魂界’，出現于五年前，其中的底細我也不甚明了。只知道是用了合虛國東太的AI技術，由民間組織打造運營。本只作為虛擬游戲，收點費用。然而設計上卻是開源的，吸引到一些黑客，加以改造，變成了可以攻擊網絡的平臺。你剛才見到的那伙人就是準備攻擊某個地下錢莊，由此獲利的。”

　　唐麻子訝異道：“啊？這么說來，那些人是犯罪分子？難怪稱兄道弟，跟黑幫一樣。那我不也……”

　　竺甜說：“應該說他們是黃帽子，所做的事情處于灰色地帶，不然我也不會參與其中，我做事情是有原則的。”

　　唐麻子只聽過白帽子、黑帽子、灰冒子，卻不曾聽說還有黃帽子。

　　他問：“什么是黃帽子？”

　　竺甜說：“黃帽子是專門攻擊地下錢莊的黑客，獲得非法賬目的數據之后，交與警方，可以獲得百分之二十的賞金。因金子是黃色的，所以被稱為黃帽子，又被稱為黃耗子。警方省了事，黃帽子賺了錢，皆大歡喜。所以警方通常默許黃帽子的行為，有時還主動給他們提供情報。巴圖有黑客技術，意識操控也強，所以能成為首領，拉起一幫人來。我沒有意識操控的天分，只能賺點技術錢。”

　　唐麻子聽不違法，心里石頭落了地，又好奇的問：“能否透露剛才你得了多少錢？”

　　竺甜說：“不妨告訴你，三十萬。”

　　唐麻子睜大眼睛：“三十萬？”心想：“小富婆呀。”

　　竺甜說：“這只是一半的錢。”

　　唐麻子說：“你那‘鑰匙’這么賺錢，肯定是了不得的技術吧？”

　　竺甜說：“實際上是一種破壞性程序。這虛擬場景本身就是程序，那些機器人也是程序。你進入到里面，通過意識操控程序，生成虛擬的物體，或者改變其形態，所以會改變門的形態。而七星堡事實上就是某個地下錢莊的數據庫，當然它會有一些安全保護的程序，比如城堡的門。不能用意識打開七星堡的門，是因為該程序不識別意識，所以得從底層破解。巴圖不能破解，而我能破解，是因為我知道生成該程序的程序的核心設計。”

　　唐麻子腦袋懵了：“什么程序的程序的核心設計？”搖頭說：“我不懂。”

　　竺甜說：“這么跟你說吧，你晚上做夢么？”

　　唐麻子點頭說：“做夢。”他夢見慕矣、烏里昂人。

　　竺甜說：“夢境可以看作某種虛擬場景，制造這些夢境的是什么？是潛意識。那么潛意識又是什么制造的呢？大腦皮層的神經元。程序也可以制造虛擬場景，那么程序是什么制造出來的呢？是由AI自動生成的，無須人的編寫。制造程序的AI就像是一部機器，那么這部機器是誰制造出來的呢？”她停住不說，看著唐麻子。

　　唐麻子撓腮說：“這……”

　　竺甜笑著說：“自然是人類。人類設計制造了AI，由AI去生成程序。那么人類的設計就是很底層的東西，就如同夢境的本質是神經元產生的生物電信號。”

　　唐麻子搓著手說：“你這么一解釋，我好想明白了。”

　　竺甜說：“明白就好。”

　　唐麻子說：“但我還是不明白你的工作是什么，怎么會懂得這些技術？”

　　竺甜說：“我的工作也可視為黑客，我家里人曾在東太開發AI內核。”看上去有些自豪的神色。

　　唐麻子說：“原來有這種傳承，那你怎么會在楚方國呢？”

　　竺甜說：“我母親嫁來這里，然后生下我。”

　　唐麻子說：“其實我也是……”又把話噎住。

　　竺甜問：“你也是什么？”

　　唐麻子本想說自己也是合虛國人，但想著百里秋恐怕沒跟她明說，所以改口：“我也是有家族傳承的技藝。”

　　竺甜好奇的說：“哦，什么技藝？”

　　唐麻子說：“繪畫呀，我會小寫意。”

　　竺甜說：“是么，我這工作室恰好缺一副畫，你幫幫忙啰。”

　　唐麻子搓手，笑著說：“是不是有酬金？”

　　竺甜說：“有啊，畫得好的話可以抵房租。”

　　唐麻子一聽，笑臉拉下來，心想：“賺錢真不易呀！”

　　竺甜說：“好了，你先出去吧，你的臥室在樓上第二間。”

　　唐麻子告辭竺甜，自己走到樓上。看第二間的門是開著的，除了床和衣柜別無他物，他也沒有什么行李，無須收拾。將門關了，躺在床上蒙頭便睡。

　　睡得倒沉，沒有做夢，直到有人敲門，他才醒過來。

　　將門打開，看見百里秋。

　　百里秋瞧了瞧唐麻子的頭發，說道：“該吃晚飯了，把頭發弄一弄。”

　　唐麻子摸了一下自己的頭發，說道：“好的，謝謝。”他是真的謝謝，不是百里秋他都沒地方住。

　　百里秋說：“你的身份證不好辦，得花錢。”

　　唐麻子點了點頭，說：“沒關系，勞煩你了。對了，警察會不會找過來？”

　　百里秋說：“有可能，見機行事吧。”說完，轉身離開。

　　等百里秋下樓去，唐麻子關上門，走到穿衣鏡前，才發現頭發睡得凌亂。從柜子里底下的抽屜里找到一把梳子，好好整整頭發，看上去正常多了。

　　拾掇好自己，這才下樓去。

　　廚房里有自動做菜的機器人。

　　靠近廚房有個餐廳，一張方桌，三把椅子。

　　竺甜和百里秋相對而坐，就等他了。

　　吉力正上菜，是一道清蒸鱸魚。

　　唐麻子坐了下來，摸著肚子笑道：“我肚子都餓得不行了，真香！”

　　百里秋打開一瓶起泡酒，先給竺甜倒上，說道：“這酒我沒喝過，也不知味道好不好。”

　　看來酒是他買的，給竺甜倒完，再給自己和唐麻子倒酒。

　　竺甜對百里秋說：“你能不能笑一笑？”

　　百里秋反問：“笑什么？”

　　竺甜笑著說：“你眼神太憂郁了。”

　　唐麻子都沒怎么關注百里秋的眼神是否憂郁，聽竺甜這么一說，仔細觀瞧。心想：“沒什么嘛，哪里憂郁了？”

　　他不知道憂郁是對人而言的，百里秋不會對著所有人都表現出憂郁來，不然誰看他的魔術呢？只有那些能讓他放松，傾訴內心話的人才可以看到他真實的一面。

　　百里秋說到唐麻子身上：“唐麻子身份證的事不好辦。”

　　竺甜說：“等他有了錢，什么都好辦。”說完，嘗了一口酒，說：“這酒味道不錯，你很有眼光。”

　　百里秋說：“你喜歡就好。”

　　竺甜說：“今天晚上你不會出去賣藝吧？”

　　百里秋說：“這點自由我還是有吧？”

　　竺甜說：“我覺得做人還是現實一點為好。”

　　唐麻子心想：“他們都在說些什么，磨磨唧唧，難道不吃菜么？”他們不動手，唐麻子也不好先動筷子。

　　“咕咕”，唐麻子的肚子餓得叫喚，乘機說道：“哎呀，我已經一天沒吃飯了。”

　　百里秋說：“說的是，菜都快涼了。”

　　竺甜說：“我不餓，你們吃吧。”說罷，起身離開。

　　唐麻子看她離開，莫名其妙，撓腮對百里秋說：“這是怎么了？”

　　百里秋用筷子指著土豆燜牛肉說：“吃菜。”

　　唐麻子顧不得百里秋和竺甜之間的私事，狼吞虎咽起來，又叫吉力給點飯。

　　吃完飯，唐麻子摸著肚皮打嗝。

　　吉力則將桌上的殘羹冷炙收走。

　　唐麻子問百里秋：“晚上，我能跟你出去賣藝么？”

　　百里秋說：“不能，你現在連正常身份都沒有，還是呆在這吧。”

　　唐麻子說：“一個人呆在這，悶得很。”

　　百里秋說：“不是還有竺甜么？”

　　唐麻子說：“人家中意的是你，你走了，我就像個多余的電燈泡。”

　　百里秋嗦一口涼氣說：“你是屬狗的吧？”

　　唐麻子說：“不，我屬豬的。”

　　百里秋搖了搖頭，說道：“總之不要跟著我。”

　　唐麻子說：“行，不跟著就不跟著。”

　　百里秋離桌，上樓去。過了一會兒，戴著禮帽，系著披風，手提皮箱下樓來。瞧了唐麻子一眼，也沒給竺甜打招呼，一個人出門去。

　　百里秋沒走多久，竺甜從工作室出來，戴著黑色的檐帽，一身黑色的裙子。

　　唐麻子看了，眨巴眨巴眼睛。

　　竺甜對唐麻子說：“你不是要畫畫么，我去買些紙筆和墨。你在家，別亂動我東西。”

　　唐麻子說：“哦。”

　　他目送竺甜出門，心想：“跟蹤就跟蹤，找什么借口呀？”

　　吉力給他遞來一杯烏龍茶。

　　唐麻子問：“吉力，我能問點八卦么？”

　　吉力說：“什么八卦？”

　　唐麻子搓手說：“就是竺甜和百里秋之間的關系。”

　　吉力說：“他們的關系是好朋友。”

　　唐麻子挑眉說：“這么簡單，沒有愛情么？”

　　吉力說：“Sorry，我是機器人，愛情我不懂。”

　　唐麻子改一個問法：“那竺甜有么有說過她喜歡百里秋？”

　　吉力說：“說過。”

　　唐麻子又問：“反過來，百里秋有沒有說過他喜歡竺甜？”

　　吉力說：“沒有。”

　　唐麻子說：“原來是單相思。”

　　吉力說：“什么是單相思？”

　　唐麻子說：“你不明白。”

　　吉力攤開手說：“不明白才要問呀。”

　　唐麻子說：“你連愛情都不懂，我怎么跟你解釋相思呢？”

　　吉力說：“相思和愛情有什么關系？”

　　唐麻子說：“相思是愛情的外在表現。就像我渴了就想喝茶，想喝茶是渴的外在表現。作為機器人，你感覺不到渴，當然不會表現出想喝茶。”

　　吉力說：“明白了，相思是一種渴望。”

　　唐麻子嗦一口涼氣說：“吉力，你比十六年前的機器人聰明多了。”

　　吉力哈哈一笑，說道：“謝謝夸獎。”

　　唐麻子看看電視，等到深夜兩人都沒回來，就自個兒去睡了。

　　次日，起來吃早飯。

　　只有竺甜坐在桌旁，不見百里秋。

　　竺甜看他下樓來，也不說話。

　　只吉力對他說：“唐先生，早上好，吃早餐么？”

　　唐麻子一看竺甜的早餐，是銀魚蒸雞蛋，還有一杯牛奶。察言觀色，見她臉上沒有笑容，想必不開心。

　　他對吉力說：“謝謝。”也沒說吃，也沒說不吃。

　　在桌子旁坐下來，笑著對竺甜說：“我昨晚做了一個夢，夢見自己發財了。”

　　竺甜淡淡的說：“是么？”

　　唐麻子說：“有錢就得吃好吃的，去了街上最大的酒樓。酒樓的名字叫真味樓，是富麗堂皇。進了酒店，我不要機器人接待，叫店主親自接待。在總統級的包間，坐一個大桌子，我跟店主說：‘你這有什么最好吃的東西呀？’店主說：‘我們最好吃的要屬龍肉了。’我說：‘龍肉，這天底下真有龍肉么？’店主說：‘真正的龍肉當然是沒有，但是我們這有驢肉。正所謂天上龍肉，地上驢肉，驢肉的味道可比龍肉。’我說：‘你都沒吃過龍肉，怎么知道驢肉可比龍肉呢？’店主說：‘我雖沒吃過，但書上是這么寫的呀。’說完，還真搬來一本古籍，翻給我看。既然古籍上有寫那我就認了，問店主：‘你們這驢肉怎么個做法呀？’店主說：‘驢肉火燒。’我說：‘什么，這么普通？’”

　　聽到這兒，竺甜笑了。

　　唐麻子接著說：“店主說：‘我們這叫真味樓，講究大道至簡，返璞歸真。別看驢肉火燒做法簡單，其實源遠流長，是最具傳承，去蕪存菁的做法。客官不信的話，我這有古籍。’說著，又翻古籍給我看。我一看的確如此，驢肉火燒的做法歷史悠久，傳承有序。店主接著說：‘還有我們這選材也精道，絕不以次充好。’我說：‘有什么稀奇嗎，哪家店敢以次充好？’店主說：‘我的意思是咱們店的選材是萬里挑一的。’我說：‘哼，我讀書多，你可哄不了我。驢肉火燒的材料不就是面粉加驢肉么，還萬里挑一？’”

　　竺甜咯咯發笑。

　　唐麻子繼續扳話：“店主說：‘哪能哄您呢，我們這驢肉選用的是香山驢，香山驢肉質細嫩，還有淡淡的香味。可惜繁殖率低，每年的產量才區區五十頭，可不是極為珍貴么？’我說：‘照你這么一說，確實很珍貴，有什么證明呢？’店主說：‘我們有證書，每一頭香山驢都是有認證的。’說完拿來證書給我看，讓我選一頭驢。我看了看，選了一頭最大的，又問：‘驢肉雖好，那面粉呢？’店主說：‘我們用的可不是普通的面粉，我們這面粉選用的是太空育種，高科技的量子小麥。’我說：‘量子小麥？聽起來就很高科技。’店主說：‘還有我們做這驢肉火燒的大廚，是特級廚師，獲獎無數。’不等我懷疑，店主又請了廚師來。我看廚師手里拿著證書，胸前掛著一大把金牌，不由得不信，趕緊讓他做驢肉火燒來，因為我話說太多，都餓了。廚師做了兩個驢肉火燒來，我一嘗真香呀。”說完，嗒吧嗒吧嘴巴。

　　竺甜笑著問：“怎么，說完了？”

　　唐麻子嘆氣說：“哎，我話說太多，都餓了。”

　　竺甜說：“說得好像我故意餓著你一樣。你想吃東西就直接跟吉力說，別客氣。”

　　唐麻子笑著說：“那我就當真不客氣了，嘿嘿。”又對吉力說：“有什么好吃的拿上來。”

　　吉力說：“都要么？”

　　唐麻子說：“都要。”

　　竺甜看唐麻子一邊吃銀魚蒸蛋，一邊吃包子，對他說：“不好意思，昨天晚上我忘記買紙、墨了。”

　　唐麻子嘴里塞著東西，含糊不清的說：“沒關系，我不著急。”

　　竺甜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