鋼琴室的場景里，戲份挺多。
今天的第一場戲，在《我能行》的劇情里，是起始，也就是陳倩第一次觸摸鋼琴。
這段劇情的開頭，是這樣的：
鋼琴老師后來又有幾次，見到陳倩偷偷躲在窗戶外偷聽，心里明白這個小姑娘應該是喜歡鋼琴的。
就會在教學的時候，先把鋼琴室的窗戶打開，讓陳倩能聽得更清楚。
“沈導？”張翠靜看著劇本上的文字描寫，對沈青問道，“劇本上并沒有對話的臺詞，那我應該怎么表現呢？”
沈青搖了搖頭：“不需要臺詞?！?p> “這個劇情的文字描寫好像挺復雜?！鄙蚯嘈α诵?，“其實只要一個鏡頭，就能表現出來?！?p> 在張翠靜的疑惑眼神中，沈青講述導演的畫面構想。
張翠靜開門進入鋼琴室，在等待學生到來的時候，用雞毛撣子輕輕拭去琴身表面的灰塵。
完成鋼琴日常清理的動作后，張翠靜來到窗戶邊，把雞毛撣子放下，順便看了一眼窗外。
因為山城的濕氣重，草地會顯得泥濘。
忽然，她發現不遠處的地上，有一雙深深的，小小的腳印。
一看就是站了很久，留下來的。
張翠靜想了想，就把窗戶打開。
“一雙小腳印，就足夠說明這一切。”沈青讓錢保錢在地上噴水，讓陳倩的腳印更加明顯。
“這段劇情里，你的情緒轉變是，工作的認真-看著腳印疑惑-忽然的恍然-對陳倩抱有希望。”沈青讓張翠靜按照這個邏輯，演一遍。
“我懂了?！睆埓潇o沒有受過科班訓練，偏體驗派。
這種生活向的情緒變化，她拿捏的很準。
……
“九場三鏡，第五次?！?p> “action”
這場戲是人物對話戲，陳倩和張翠靜。
張翠靜把頭探出窗外，看著躲在窗戶外的陳倩。
陳倩背著雙手，縮了縮腦袋，這次沒有逃跑。
張翠靜露出笑容，語氣很和藹：“我看你經常會過來，是不是很喜歡里面傳來的聲音？”
陳倩咬了下嘴唇，害羞的點了點頭。
“你叫什么名字？”張翠靜又問道。
陳倩把背后的雙手拿出來，比劃了一番。
張翠靜的眼里，有一絲絲的驚訝，但是沒有說出來。
她臉上的笑容更加和藹，朝著陳倩歪了歪腦袋，眼神轉了轉：“你進來。”
語氣略帶著輕松。
“咔”
“這條可以留下?！?p> 沈青讓李如保一下這條鏡頭，然后走到陳倩的面前。
“倩倩，這次演得不錯?！彼瓤淞司?，“里面有個動作的細節，我們可以換一種方式?！?p> 沈青對陳倩說道：“老師把頭探出來，看著你的時候，你的肢體語言再稍微豐富點?！?p> 沈青做了示范：背著雙手，縮了縮腦袋，悄悄往后退了一步，準備跑開，但是很快就自我克制住，站在原地。
“加這個細節，我們再來一遍?！鄙蚯嘧岅愘挥涀∷麆偛诺闹w動作。
陳倩認真的點頭。
“九場三鏡，第六次?！?p> “action”
……
沈青接連又拍了幾段過渡戲，總算來到今天最關鍵的一場戲：
陳倩第一次彈琴。
在任何電影里，主角的第一次行為都有著非比尋常的意義。
犯罪片的主角第一次殺人，愛情片的主角第一次遇見，驚悚片的主角第一次恐懼。
很重要。
劇情非常簡單，甚至是沒有劇情。
就一個鏡頭。
陳倩坐在鋼琴前，彈下第一個音符。
為什么說導演是最了解自己戲的人？
一些畫面，演員的演技只要達到導演內心的基準線，就能過。
而有一些畫面，則是要反復雕琢，不停的試，不停的拍。
陳倩第一次彈琴前的劇情，攝影機拍攝的色彩值會微微偏向藍色。
藍色代表憂郁，也代表沉默。
而在陳倩敲下音符，后續的劇情會把調色轉變為正常，甚至有點偏紅。
這種微微艷麗的顏色，會給觀眾帶來喜悅的情緒。
因此，陳倩的這個彈琴畫面，是整部劇的第一個戲點。
非常重要。
“九場八鏡，第一次。”
“action”
陳倩看了一眼站在身旁的張翠靜，伸出手。
手指微微有點顫抖，輕輕敲下一個白鍵。
“叮”
眼神沒有變化。
“重來”
沈青叫停。
接連五遍。
還是一樣。
沈青知道這個畫面，已經不是多試，就能完成的了。
想了想，他就指揮者清場，讓鋼琴室內的工作人員全部出去，自己單獨幫助陳倩醞釀情緒。
“倩倩，我們先不拍了?！鄙蚯嘧岅愘蛔阡撉偾埃约鹤谒赃?。
陳倩睜著大眼睛，疑惑的看著沈青。
沈青和陳倩聊了會兒天，消除她的緊張情緒后，才問出第一個問題：
“倩倩，你和哥哥說，鋼琴對你來說意味著什么？”
因為沈青讓翻譯王紅也出去了，所以房間里的交流還是只能靠紙和筆。
陳倩聽完沈青的問話，很認真的想了一會兒，才寫道：導演哥哥，我就是很喜歡彈鋼琴，覺得很開心。
“開心的手語是什么樣的？”沈青問出了第二個問題。
陳倩伸出雙手，掌心向上，在胸前上下揮動，臉上擠出一個笑容。
沈青學著做了下。
“可是我剛才聽你彈琴，覺得你并不開心??？”沈青問出了第三個問題。
陳倩聞言低了低頭：導演哥哥，我不知道為什么？現在我手放在鋼琴上，就會想哭。
沈青問出了第四個問題：“那倩倩，你為什么都沒有哭出來呢？”
陳倩搖搖頭，咬了咬下嘴唇：我不能哭。
她從小就比普通人堅強。
他抬頭想了想：“倩倩，這是你第一次學琴的房間，你應該對它的感情很深吧？”
“我現在把它留給你。”
“不管你在里面干什么，我都不會阻止?！?p> 說著，走出房間。
輕輕的關上了門。
整個鋼琴室內，只留下陳倩一人。
她坐在鋼琴前，低頭看看自己的雙手，又看看黑白琴鍵，陷入了沉默。
房間外。
“你們誰都別說話，保持安靜?！鄙蚯嘧诒O視器前，點了支煙，靜靜看著室內的陳倩。
“我們就在這里等著她?！?p> 攝影機的紅點，煙頭的紅點，同時在閃爍著。
二十分鐘過去了，陳倩還沒有動作。
正在沈青覺得自己是不是要換一種方法的時候，陳倩用牙齒緊緊咬住下嘴唇。
非常用力。
特寫畫面中，能看到有深深的印記留在上面。
陳倩盯著琴鍵看了一會兒。
雙手平平的，輕輕的，放在了黑白琴鍵上。
陳倩的手掌不大，但是手指特別細長，天生就是彈鋼琴的。
“叮”
食指彎曲，落下了第一個音符。
“叮叮叮”
十個手指躍動，一首曲子在鋼琴室內響起。
開始還有遲滯的感覺，但隨著音樂深入，越來越自然。
柔和，清脆，像一條溫暖的小溪，滋潤著心田。
眼眶有淚，眼底有心。
陳倩，從劇組拍戲開始，第一次在臉上浮現出真正開心的情緒。
是那種可以透過畫面，穿過電流，傳遞出來的喜悅。
“這首曲子叫什么？”沈青不太懂鋼琴曲，問了旁邊的人。
可嵐的音樂素養明顯比沈青高，她抿著嘴，看著畫面中的陳倩，輕輕說道：“river flows in you.”
你的心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