膽戰心驚的逃竄持續到了午時。
日光升到了頭頂,金色澆灌在了一片血紅的山林間。
追兵從來沒有應對這些猛獸的經驗,他們的速度再快,也跑不過從血海尸山中斗出來的兇狼。
群狼圍剿,馬不戰便已失蹄,人心畏懼,氣勢上便已經輸了大半,根本沒法打。
領兵的陳憲反應不算慢,下令讓山林里的巡查兵往回撤。
可他不甘無功而返!如果空手而歸,放了那小子生路,他就會被推出來當奸殺朝廷忠良的罪臣。可如果趁亂搏一把,就此得手,那自己就是抓捕叛黨的功臣。
論功行賞是小事,能真正握到邊關兵權才是大事。
遂讓在山外駐守的重兵替了那些巡查兵。
更換后的重兵傾巢而出,他們身上穿得不是校服,而是黑甲,涌入山林的剎那,宛如一道道黑箭,穿梭在重重疊嶂的密林間。
這些重兵明顯比之前的巡查兵強悍。
逃竄的兩人感覺到了追兵的變化。
原本三個人都不一定斗得過一只狼,現在一挑一都能勉強堅持下來。
元慎很清楚,這是對方將重兵派出來最后一搏了。
他帶著江秋從一個又一個或人或獸的尸體前繞過:“別沾上血,等熬過這波追兵,我們出去的幾率就能翻一成。”
江秋聽不進他說的話。
四周到處是那些被撕咬得支離破碎的尸體,森森白骨堆積在草木里,尸首分離,有的連眼睛都沒合上。
風輕輕一刮,腥味就會一股腦的往鼻腔里鉆。
江秋雖然沒蹭到血,卻仍覺得自己渾身上下都沾滿了那粘稠又惡心的味道。
她像是被血包裹起來,怎么都甩不掉,連身上的溫度都被吸走了。
那張本就沒什么血色的臉,此刻白的像紙。
“你手冰得很。”元慎的指腹蹭了下她的手:“再堅持一下。”
江秋咬唇,緩緩點頭。
她知道這個時候不能亂套,即便派不上用場,也不能給人當累贅。
她回手捏住元慎,如同抓著最后一根稻草。
元慎似有所感,正側頭看她時,撲面的寒風驟然被撕出一道口子!
明晃晃的劍光一閃而過,森冷得刀鋒突然飛至她的后頸。
元慎拽過江秋,無寒瞬間出鞘,和那把飛來的劍正面相迎!
那把劍原本是重兵為了宰殺掉狼,一時情急才飛甩出來的,卻沒想到意外找到了他們要抓捕的人。
兩方之間還倒著剛被斬首的狼尸,被打飛的長劍插入泥土,劍鋒上殘留的狼血正一點點淌進枯草里。
他們各自意外的相視一秒……
元慎抓著江秋,調頭就跑……
重兵抬指在嘴里吹出哨聲,大聲喝道:“元嗣成之子在此!”
江秋吃力地喘息,忽然聽到“咻!”的聲音。
她回頭一看,一根鐵鏈瞬息飛至眼前,元慎翻手一檔,用刀截下。
金屬劇烈得撞擊聲,震得江秋耳朵都有些發麻。
不等她有所反應,那條鐵鏈像長腳了似的,再次拐著彎的沖他們直擊而來!
激烈又艱難的纏斗間,江秋被一陣巨大的力氣猛然甩出。
她狼狽的在地上滾了一身泥水,擔憂地注視著不遠處拼命的小孩。
元慎以為她害怕,抽空回看了她一眼。
他額間滿頭大汗,規整的衣服裂開了數不清的口子,俊美的面龐沾了不少臟泥和血跡。
特別是那雙驚艷又醉人的桃花眼,溢滿了藏不住的疲憊。
饒是這樣,他依舊對江秋勾起唇角,暖得像是化掉的棉花。
他無聲的動了動嘴皮,猛得兜住了重兵的功擊,和對方膠著。
江秋雙手捏著火把,視線不敢從他身上移開。
她看懂了那小孩剛才跟他說的“別怕”。
別怕!
別怕……
江秋心臟劇烈得跳動著。
她深吸一口氣,隨手在地上撿了一柄長劍,冷靜思索著。
小孩把自己扔到一邊,一是怕自己被誤傷,二是因為自己會拖累。
那個追兵現在最主要的目標,就是抓他,并沒有太把自己放在心上。
江秋趁機繞到了他們的后方,熟練地竄到樹上。
杏眼凝眸,微微一瞥。
不遠處的狼群仿佛一片黑云,烏泱泱的往這邊涌。
江秋沒有慌亂,她抓穩手里的劍,藏在枝頭間,犀利得盯著下方的人。
狼馬上就要到了,再拖下去,后面的追兵也要到,到時候就真的回天乏術了。
只要把這個重兵牽制住,那小孩就有機會將他重創!
橫豎都是死!
不如賭上一把!
她眼中露出狠絕。
樹底下,元慎早已將對方摔下馬。
他偏頭躲過削向自己脖子的劍鋒,幾根烏黑的長發緩緩飄落,接著右臂一抬,無寒刀帶著兇猛之勁直取敵人的肺腑。
重兵來不及收刀,只得用另一只手硬抗。
爭鋒相撞間,元慎掃出藏在袖子里的銀針,重兵當即閃身后退,銀針劃破了他的臉頰,溫熱的血滴在冰冷的盔甲上。
就是現在!
江秋抓住了他躲閃的時機,劍鋒朝下,從樹上一躍,毫不猶豫得朝著他揮過去。
重兵敏銳察覺到了上方的動靜,下意識抬頭,去擋江秋的偷襲。
元慎領會江秋的用意,趁他分神,無寒刀直接掃向他的脖子。
可對方到底是從殺戮里錘煉出來的,他迅速打飛江秋,硬是接下了元慎的一劍。
刀鋒刺穿了重兵腰部的軟甲,還來不及深入,就被一雙粗曠的手緊緊握住,連抽也抽不出來。
血液浸透了軟甲,被割裂的掌心一同淌出液體,把無寒染得通紅。
那重兵仿佛感覺不到痛,他目不轉睛的盯著元慎,目露陰鷙得得笑起來。
元慎不肯棄掉自己的刀,跟他較上暗勁,重兵抬手就要抓向元慎的肩膀。
摔在一旁的江秋快速起身,正好瞧見了即將奔到此處的頭狼。
電光火石間,她奔向元慎,在他始料未及的反應中,將人撲走……
重兵頓時失去了力道的支撐,失衡后仰,還來不及站穩,就被飛撲而來的頭狼咬住喉嚨,三兩口撕碎。
江秋拽著元慎僥幸狼口逃生,卻被后面尾隨而來的狼群層層圈住。
她下意識去抓元慎的手,發覺自己手心糊滿溫熱的液體。
冷風刀子一樣剜在臉上,她只覺得頭昏腦漲,體內的氣血卻洪水般的涌向頭頂。
耳畔邊似乎嗡鳴著不知名的囈語。
她有些恍惚的拉起元慎的手,看到被他有意遮掩的小腹。
月白色的大氅被染得辨不出原本的顏色,他破破爛爛的身上和那些倒在樹林里慘死的追兵一樣。
元慎的皮膚本就白,可現在連唇色都沒有,疲憊的雙眼毫無光澤。
江秋在他身上隱隱嗅到了枯竭的味道,她惴惴不安的在這個世界里奔波了三四日,在這一瞬仔細又深刻的體會到了死亡的恐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