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秋還是提防了點。
能說出這話,至少說明他確實起了這個心思。
而且從他剛才的神情來看,應該沒抓到想要的人。
山里確實還是危險的。
她直接沿著山路走向峰頂。
這條通向山上的路是衛(wèi)兵專門修出來的。
就這么一條,如果真出意外,也能輕易找到。
大部分的狼群都被江詢召走了,這會越往上越靜得可怕。
風冷得很,走得久了,江秋還是出了一些汗。
她提著根神經(jīng),捕捉著周圍所有風吹草動。
等她走到頂峰,別說狼,連只蟲都沒有。
那狼王果然是故意的……
看來莫得緣分。
江秋只好原路返回。
天空中,烏沉沉得云不知何時被勁風吹散了大半,光束從層層縫隙里灑下來,落在她修長的眼睫上。
她的發(fā)色和睫毛比尋常人淺,此刻浮著一層光,更加惹眼了。
江秋眨了下眼睛,視線微垂,腳步不經(jīng)意放緩。
樹上的積雪無聲落下,枯草在冷風中瑟瑟一顫。
她杏眼微瞇,眼中冷芒一閃,短刀已經(jīng)出鞘!
“鏘!”的一聲,反手截下了身后的偷襲,箭矢被驟然彈開,刺入一側的樹里。
江秋轉身,看到了卷土重來的刺客們。
她心神一收,一邊扔出自己身上為數(shù)不多的暗器,一邊將人往山腰的衛(wèi)兵處引。
隨后打了一聲響哨,通知窩在狼堆里的老白。
狼嚎聲陸陸續(xù)續(xù)地響了幾下,就沒了。
就,沒了?
甚至老白說的那句話,也只說了一半:“三姑娘,我們老大它……”
就沒有然后了。
江秋回想到江詢那句意味深明的話,逐漸有些暴躁。
她不敢停下,寒風撲熄了她心里的燥火,刺客緊咬在身后陰魂不散,他們這次也多了個心眼,沒一個敢近身上前。
全都隔著段距離沖著她扔劍拋刀。
江秋分身乏術,又開始跟猴子似的借著盤根錯節(jié)的大樹,上躥下跳。
身后的箭沒有停過,她持刀勾住枝干,靈活轉了一圈,腰間使勁,飛蹬向遠處的雪地。
衣擺瞬間被大風灌滿,身子乘風飛揚。
她凝眸微微一瞥。
借著高處的優(yōu)勢,正好和一雙暗中觀察的金色獸眼對上。
江秋:“……”
某只狼王自以為深藏不露,顯然是沒想到這一茬,神情一滯。
江秋從空中屈膝落下,刀鋒扎進雪里,給自己緩沖,起身時嘴角揚起笑容。
那笑容張揚極了,透著吃人不吐骨頭的邪氣。
眼角浮上淡淡得戾色。
她拔出刀,毫不遲疑地將身后的刺客往狼王那邊引。
這崽子看戲看得很起勁嘛!
是不是還要送它一把瓜子磕。
雪地被無數(shù)的腳印濺起滿天飛絮,兵戎出鞘的聲響絡繹不絕。
狼王瞪圓眼睛被現(xiàn)身,替她迎戰(zhàn)。
江秋翻身避過削來的長劍,順手揪住了它的皮毛,借著勁對著迎面而來的刺客一掄掃堂腿。
狼王被揪得嚎了一聲,想把她甩掉。
刺客和長劍又一次迎面而來,江秋抓緊了它身上的毛,埋首避過,順勢垂到它耳邊,又輕又柔地說:“你說我要是真死在這,我爹會不會把你給燉了?一只恐怕還填不飽營內(nèi)將士的肚子,你家親眷多嗎?夠塞牙嗎?”
狼王一身厚絨下的肌膚起滿了雞皮疙瘩,為了自家的男女老幼,忍辱負重,動作霎時敏捷了不少。
江秋被偷襲地刺客震傷胸口,她深呼吸著,啐了一口血,咬牙道:“帶我去大哥那!”
有了狼王的號召,底下的狼群和衛(wèi)兵趕上來的速度飛快。
江詢從黑壓壓的援兵中,猶如離弦之箭,率先沖出。
山林內(nèi)一時翻江攪海,殺伐鼎沸。
荒漠之處。
鐵馬同樣踏爛了土地,金沙碎雪裹尸,寒風獵獵。
刀鋒撕破一個又一個熱血壯志和念想,紅色得大雪漂浮著無法歸鄉(xiāng)的思切。
元嗣成打得身心俱疲,他身邊僅有的五千精銳全都倒下了。
追殺的騎兵在他周身圍成了一個銅墻鐵壁。
永遠地隔開了他回涪陵的路。
他目光眺著高空和遠方,像是望著難以企及的夢。
蒼穹落下的光束撒在他傷痕累累的臉上,卻捂不熱冷透了的心。
他將刀架在脖子上,看著蒼雪離去的方向,突然恣意地笑起來。
圍攏他的騎兵心照不宣,沒有出手。
笑聲淹沒在如雷貫耳的馬蹄踐踏聲里。
他一生倥傯,半世伶俜。
他不爭不搶,燃盡熱血。
可他的將士,他的妻子,他的手足……
那雙暗沉得眸子直視金輪,眼里迸發(fā)出的精光,像是有什么東西燒了起來。
“元恒!”元嗣成高呼著永嘉帝的名諱。
他聲音沙啞,仿佛要將這人撕碎,悲憤道:“你拜庸才為相,甘為閹宦之棋。國事斗雞走狗,手足自相殘殺,先皇為你正名,授你才學,你就是這么做君主的!”
“風雨欲來,江山欲傾,你逆天而行,終要自食其果!”
他閉上眼睛,血濺刀鋒。
慎兒——
為父早已為你鋪好了路。
你安心大膽的走下去。
你的母親一個人太孤單。
我去見見她。
……
刀尖倏地扎進厚雪里。
江秋不肯在江詢面前露出自己的功夫,打得極為狼狽,她從狼背上滾落。
刺客毫無意外被衛(wèi)兵擊得潰不成軍。
而她也和那些救援沖散了,只剩幾個零散又難纏的刺客。
趁著這邊沒有自己人,她飛踏過狼的后背,在刺客意外的目光中,利落斬掉。
隨后一仰頭,精疲力盡地躺在雪地上。
杏眼渙散,仰望著蒼穹。
一只海東青正好從廣闊的天際疾馳而過。
她緩慢眨了下眼睛,緊接著就感到脖子一陣冰涼。
大片陰影蓋住了視線,露出那張熟悉又疏冷得臉。
江詢的刀就架在她的脖子上,身后也沒有從屬跟來,就這么毫無溫度地看著她。
江秋疑惑地擰眉。
緊接著,從他森寒的目光里感到了顫懼。
那不是嫉妒,不是單純的討厭,是藏在骨子里的恨意。
一瞬間,她幾乎可以毛骨悚然的肯定。
這個大哥,百分百對自己起了殺心!
江見深所預防的后院爭斗,根本不是她想象的那么簡單。
江詢想入仕,江見深就把他丟到犄角嘎達充軍!
這特么都是幌子!
正常的父親,哪個會這么干!
江秋心里真的有點抓狂,她探手去摸刀柄,脖子上的刀鋒壓得更緊。
江詢冷聲說:“你學得不是江家的功夫?!?p> 她眨了眨眼,有點無辜:“那個姓元的小侯爺教我的?!?p> “你不說實話。”他緊攥著手中的刀,掌心卻在輕顫,只有眼里燃燒著熊熊的恨意:“跟你那虛偽的娘一樣?!?p> 江秋夠不到自己的刀柄,不著痕跡地拔了一撮狼王的腿毛。
狼王被迫往她身邊湊了湊,頭頂住刀鋒,做出回護她的樣子。
她定定地說,“我是我,我娘是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