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上午,江秋如約去找裴寂。
因為上次的事情,這次的見面又換了新的地方。
一路上來往的巡兵比平時多上一倍不止,平日本就肅穆得駐守地,此刻氣氛格外緊迫,居然有劍拔弩張的意味。
是因為查刺客的事?
江秋思量間,走得越發謹慎。
忽然覺得自己有點像某種地下工作者。
偏偏擔心什么來什么,就在她左顧右盼的時候,一道黑色得身影突然飛快地撞了上來!
她被撞得失去重心,往后絆倒,連連后退兩步。
撞她的人趕著去干嘛,耽誤了這一下,臉上立馬浮上慍色,他站穩腳步想要開罵,抬眼一見是她,立馬變了臉色。
“三姑娘!小的不長眼,小的不是有心沖撞三姑娘,姑娘莫怪!”他慌張地抱拳垂首不停賠罪。
江秋揉了揉脹疼得胳膊,無聲吸了一口涼氣,輕聲回:“無妨,下次再忙,也要小心些,別這么莽撞。”
“謝謝姑娘!謝謝姑娘!”他激動得拜了三下,連忙說:“那小的就不叨擾您了。”
江秋淡淡“恩”了一下,側身給他讓了個道,下意識多看了他一眼。
這人長得倒是眉清目秀的。
一點也不像營里其他糙老爺們。
難道是新來的?
新來的也進不來這干活吧。
小將沒有抬頭,不敢看她,匆匆擦肩而過。
江秋的視線循著他身影轉過去。
在對方背身離去時,正巧瞥見他白凈得耳根后面有一小圈灰色的印記。
恩?
她來了興致,盯著人耳朵看。
痣?也不像……
她突然想到什么,一臉嫌棄地“咦~”了一聲。
難道沒洗干凈……
她差點想抬腳跟上去看個清楚,但這人走得太急,等回過神,人就消失在視野里了。
江秋又“咦~”了一聲,嫌棄地搖搖頭,繼續往約定地點趕。
饒是路上有所耽誤,先到的人卻還是她。
裴寂是個狗腿的人,平時都是他上趕著巴結還來不及,不可能讓她等。
她蹲在還有殘雪的石頭后面,總覺得今天處處都不對勁。
隔了一小會兒,裴寂終于氣喘吁吁地跑來。
江秋見他兩手空空,馬都沒騎,心里一沉,“是出什么事了?”
裴寂提心吊膽地東張西望,領著她又往深山里多走兩步,憋了一口氣,神情夸張地說:“大事!”
“近日風聲緊,兵器的事情緩上幾天,屆時我再給你多補些。”
江秋冷靜地問:“到底怎么回事?”
裴寂緩了緩,才壓下心里的震驚,說:“營里出了點問題,你們先前訓狼時,遭遇刺客,衛兵清場發現不少自家的兵器。”
江秋沉思道:“我那時跟刺客交鋒確實費了不少箭。”
“那你也不可能打自家人啊!”裴寂激動道。
江秋被他突然拔高的嗓門,吼得猛地反應過來。
“營里鍛得兵器,長短分量符號都是統一的,一眼就能認出來。死傷的弟兄卻都是死在自家兵器手上。”裴寂知道事關重大,覷著江秋的眼色:“您想想——”
江秋心里已經掀起了驚濤駭浪:“細作居然能接觸到武庫?”
裴寂不敢隱瞞,一五一十道道:“武庫層層把守,那么大量的兵器失竊,可能性太低了,而且統帥查過了,數目都是對的。”
“那細作……”江秋想到什么,眼皮倏地一跳:“莫非同我一樣,也購入不少殘次品!”
他表情凝重,緩緩說:“不是沒有這個可能。”
江秋突然站了起來。
“你要去做什么?!”裴寂嚇得一把拉住她手。
江秋側頭看了他一眼,他馬上將手松開。
裴寂連忙站起來,擋住她的去路,焦灼道:“您該不會是要告訴統帥吧!”
“怎么?”
“姑娘!姑娘手下留情!一旦查出一個,那不管是不是我干的,但凡跟私販兵器有關系,都會被揪出來的!你看我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家里太祖母八十……”裴寂急著解釋,逐漸含淚哭訴。
“今日我實在沒心思聽你太祖母的故事。”江秋頭痛地抬手,止住了他的話,“二姐姐前兩日才撞破我們交易,這么重要的事,你覺得我們不說,就躲得過去?”
“那這如何是好!”裴寂原地轉圈,跺了兩下腳,又跪下來扯著江秋的衣角悲鳴:“二姑娘,我雖然胸無大志,但對江家向來忠心耿耿,天地可鑒啊!這事絕計不可能出自我手,要是被揪過去,渾進這灘臟水里,白的也要變成黑的了呀!”
江秋握著刀柄,豁然亮出一小截森冷得刀鋒,瞪著他說:“你再不好好講話,耍這嘴皮子,我現在就綁你去見我爹!”
裴寂終于閉嘴了。
她把刀鋒收回去,快速冷靜下來,順著正常的邏輯梳理一番。
爹那邊,賬目和人一定是最先嚴查的。
這渾水已經激起來,細作必然會想辦法掩蓋痕跡。
二姐姐人在都督府還不知此事,如果爹想封鎖消息,以免動搖軍心,也未嘗不可能……
在二姐姐得到消息捅出這件事情前,她得抓緊時間。
江秋沉思道:“這件事情所涉太廣,平日里私下交易兵器的人應當不少吧?”
裴寂尷尬地笑了笑。
江家兵馬眾多,配的糧草和兵器甲胄自然是一筆匪夷所思的龐大數量。
在這種情況下,走點關系,撈點油水,還是殘次的,實在是太容易得手了。
只是大多自用的士兵,數量自是不多,如果有歹念的話……
哪怕是經年累月的囤積,也能查出點蛛絲馬跡。只是混在其他魚龍混雜的士兵里,揪出來自是有點費力的。
“你先這樣。”江秋坐在石頭上,涼得哆嗦了一下:“這事牽連的人多,哪怕與此事無關的,都會像你這樣擔驚受怕,難免人心惶惶,反而給了幕后人偽裝的好機會。你將所有交涉過的人都聚在一起,大家互相做個擔保,守口如瓶,不可隨意揭發,安撫下人心。”
“可這樣一來……那細作豈不是也被我們護下來了?”
“要的就是護下,沒了威脅人自然會放松些警惕,馬腳也容易看到。”江秋說:“回去以后,你再給我擬份名單,把所有涉嫌交易兵器的人,交易的數目,全都記下來。”
“全部?!”裴寂為難道:“那……那我哪能啊?那么多人……”
江秋冷眼看著他,一聲輕笑:“你倒賣了那么兵器,一點賬簿都沒有,說不過去吧。至于其他私賣兵器的人,以你的能力,總得有點手段搞到手。”
“你要是搞不到,那你就去請別尊大佛保佑你,這事我是無能為力了。”她說完,起身又要走。
裴寂趕忙拉她:“搞得到,搞得到!我就信你這尊佛!”
他心里門清,這次事情大條,除了這位三姑娘,也是真的沒有人能救他于水火。
賬簿是他的命根,可沒了三姑娘,他連命都要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