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宮家的人,世代容貌出眾。舅父南宮云,更是前一輩人中的翹楚。
積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艷獨絕,世無其二。
更兼文武雙全,一手瀟湘劍舞的出神入化,十七歲就中了舉人。
只是母親入主中宮,大舅父襲了慶國公的爵位。若三舅父再出仕,南宮家樹大招風,怕是風光不了幾年了。所以三舅父只是做了一個閑散的世家子弟,以游山玩水為樂。
長孫玥心中不忍,便小心翼翼的問道,
“姐姐,你是何時離開京城,到杭州來建立這煙波樓的?”
苑娘用帕子拭去眼角的淚珠,道,
“到今年中秋,正好第十二年。”
長孫玥又問,
“那這么多年,你就沒有打探過他的消息嗎?”
苑娘搖了搖頭,神色悵然,
“杭州離京城相隔近千里,我在京城的故交,也多年沒有聯系。”
“更何況他是世家公子,與我有著云泥之別。貿然打聽,也只會讓人覺得我另有所圖,癡心妄想罷了。”
長孫玥沒敢說,從前三舅父和宇文家的小姐曾訂下婚約。只是下聘之后,舅父離京出游,在云貴遭遇山險,派去好多人都說找不到尸首。家里人以為三舅父英年早逝,便在祠堂里給他立了牌位,祖墳里設了衣冠冢。為了不拖累宇文家的姑娘,便由大舅父親自到宇文家退了婚,如今宇文小姐已經是英國公府的世子夫人了。
雖然也曾有人說在川陜等地見過形貌酷似三舅父的人,南宮家也派人四處尋訪,這么多年,也是沒有結果。
這么多年過去了,京城中的世家子弟早已是長江后浪推前浪,沒人記得已經化為黃土白骨的南宮世家三公子。只有深閨婦人閑談,回憶往事,才會偶爾提起當年的凌云公子,是何等的眉目如畫,衣冠勝雪。
如果三舅父在天有靈,知道在離京城八百里外的杭州,有這樣一位癡情女子仍然記掛著他,想必也會心生慰藉吧。
長孫玥將話題岔開,聊了許多京城如今熱門的話題。譬如忠毅侯家的世子,是紈绔里的翹楚,千金買了一把龍泉寶劍,結果手無縛雞之力,提都提不動。宰輔大人家的二公子濮陽進最愛仕女圖,有一次為了畫仕女的眉眼,跑去勾欄里吃花酒,被他父親揪著著耳朵扔進了馬車里,成了滿京城的笑柄,氣的剛定親的岳家鬧著要退婚。
幾番說笑,逗得苑娘笑個不停。
“你也是個閨閣千金,怎的對這些公子哥兒的事情了如指掌。莫不是你家高堂要在這些個公子哥兒里頭給你選夫婿,你故意去打聽的吧。”
又笑道,
“那司徒老侯爺,從前也是個不讓人省心的。他府里的姬妾,有好幾個都是南府的姊妹。他家夫人是個極愛拈酸吃醋的,沒想到養個兒子也是個紈绔里的狀元。”
長孫玥紅了臉,
“我都是為了哄姐姐開心,姐姐還打趣我。”
苑娘笑的更開心了,將長孫玥摟在懷里,
“好妹妹,在杭州,有姐姐在的地方,就是你的家,斷不會叫人輕慢了你。”
長孫玥心中起了暖意。她有九個兄長,卻并無姊妹。雖得帝后盛寵,卻也只能偶爾和聽雪說說心里話,也甚少和其他郡主們聊天,她們一看到她,就會嘰嘰喳喳的圍在身邊奉承。
苑娘雖然年紀和獨孤貴嬪差不多大,卻難得保持著少年心性,在她面前并不以長輩自居,也從未因出身而自輕自賤。她喜歡和這樣的人交朋友。
聽雪將東西收拾停當,長孫玥便直接坐苑娘的馬車隨她回了煙波樓。聽雪和成沅架著自家的馬車,不遠不近的跟在后面。
煙波樓臨湖而建,立在最高處看湖面,云煙浩渺,碧波蕩漾,故用“煙波”二字命名。穿過九曲回廊,再過一道角門,眼前竟出現了一大片荷葉。只是此時已過了荷花盛放的時節,殘荷枯葉,略顯蕭條之景。
苑娘頗為遺憾,
“你若早來兩個月,這滿池的荷花就都是你一個人的了。”
長孫玥并未因此覺得敗興,挽了苑娘的手,
“我從前跟著夫子念書的時候,聽過一句詩,叫做「留得殘荷聽雨聲」。只是京城不如杭州氣候濕潤,養不了這大片荷花,想不到今日在姐姐這里見到了。”
苑娘心知長孫玥為自己圓場,更加覺得眼前這個女孩不同于旁的官家女眷,忙叫人來為她打理屋子,又指派了兩個小丫鬟供他差遣。
“西邊兒就是我的屋子,我那兒有小廚房,往后一日三餐,叫他們都做了給你送過來。你有什么想吃的,只管叫丫鬟去說。雖然做不了京城的宴席,做些杭幫菜還是拿手的。”
又囑咐道,
“我那兒新得了幾匹杭綢,顏色清麗的很,我看更適合你。明兒個叫了裁縫來,給你做兩身衣裳。”
見聽雪在后面支著耳朵聽,笑道,
“放心,少不了你的。”
聽雪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她來之前一直為公主要住清倌人的院子而耿耿于懷,卻沒想到這個院子清幽僻靜,獨門獨院,只有一個角門通往煙波樓的后院。一路走來,都沒見煙波樓的姑娘來往,剛才悄悄問了小丫鬟,才知道姑娘們都另有院子,也從不讓外客留宿。反而見了不少護院,守著外頭的院門。
晚間,苑娘留在長孫玥的院子里用晚膳,兩人邊吃邊聊,院中回蕩著二人的笑聲。
忽然,一個人影閃到了聽雪的身后,拍了拍她的肩膀,把她嚇了個半死。
聽雪定神一看,竟然是木平川。這才想起下船的時候沒有看到他,就急匆匆的搬到了煙波樓。便問道,
“你怎么找到這里來的?”
木平川委屈得很,推開門進了屋內,看到長孫玥和苑娘有說有笑,癟著嘴,
“你們搬到這里來,也不告訴我。要不是老船家告訴我,我就要一個人住在船上了。”
看到桌上滿滿一桌的飯菜,更是帶了哭腔,
“苑娘姐姐,我都還沒有吃飯。”
苑娘忙招呼木平川坐下,叫小丫鬟添了碗筷,又給他夾菜,哄了好長時間,笑道,
“這么大的人了,跟個孩子似的。”
木平川坐下來狼吞虎咽的吃了一碗飯,又喝了半盞茶,這才神神秘秘的從腰間解下一個寶藍色的錦囊,雙手捧到長孫玥面前,獻寶一樣的得意道,
“孫姐姐,看我今天淘到了什么好玩意兒。”
長孫玥不以為意,接過來兩指一捏,硬邦邦的,八成是個玉佩。隨手放在了一旁,繼續吃飯。
木平川急了,
“姐姐,你好歹看一眼啊,相信我的眼光,絕對是好東西。”
長孫玥這才放下筷子,雙手解開錦囊,將里面的東西倒在手心。果然一塊圓形玉佩,瑩潤透亮,成色上佳,是塊好玉。
看著木平川那急切的眼神,長孫玥覺得沒那么簡單。慕容家如今在蜀中也是巨賈,等閑之物不會讓慕容家的少爺如此珍視。便一手提著玉佩的掛繩,一手扶著紫色的流蘇玉穗,將這玉佩對著燭火的亮光下,細細打量著。
屋子里一片寂靜,過了片刻,長孫玥回過頭來,神色肅然,一臉凝重,問道,
“你這個玉佩,從哪里得來的。今天在這兒從頭到尾,一字不落的講清楚。”
“記住,一個字也不許落下。”
木平川從未見她如此嚴肅,被她的神色所震懾,小聲說道,
“我,我,我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