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邊大破李景達,東邊攻破金陵,南邊遠在昭州的潘美向皇帝稟告,江南國贛州百勝軍節度使、建州永安節度使向大漢請降。建州本是原閩國之地,閩國有五州,福州、建州等,如果兩州投降,那么江南國就只剩下西都洪城了。
大喜之余的劉承訊沒有感到多輕松。昌武、守義和歸德三軍正在圍攻洪城,南楚、江南和嶺南大片新得的土地有大量的人口,比當初攻占塞北那數百萬平方公里更難處理。
張浦已經向皇帝提議,武寧軍返回揚州、禁軍騎兵和步兵掌控金陵、水師進駐宣州,加上駐扎在饒州懷德軍,如果建州的永安軍投降,就命令永安軍暫時加強防御、原地待命。非常積極的張浦已經拿出了詳細的對吳越國的作戰計劃,不過劉承訊暫時不想實施。
江水以南諸地尚未穩定,更重要的是吳越自劉承訊即位以來,在漢朝最困難的時候選擇了向朝廷稱臣、與關系尚可的遼國斷絕來往。李煜多次想與吳越和解共同對抗朝廷,都被錢俶拒之門外。李煜給錢俶的第一份國書,錢俶看了之后轉送汴京,此后李煜再給錢俶的國書和書信,錢俶都是連拆都不拆就送給皇帝。李煜的主題無一例外,都是以“唇亡齒寒”為由,煽動錢俶聯合江南,共御中原。做人做到了這個份上,劉承訊對錢俶頗有好感,不想這么快翻臉。
軍事商量過后,皇帝又和左右宰相蕭干、范質,監察使王波,還有平章事趙普、柳永嘉著手安排新入國土各州的官員任命。朝廷急需人才,劉承訊催促范質和趙普加快科舉考試的進程,錄用人數可以再擴大。平章事蕭括被“晾”在了一邊,塞北一切安穩,蕭括只要按部就班的行事就可以了。
江南國繳獲的物品,劉承訊一日既往的轉到內宮。皇貴妃李沁和慧妃鐘芳芳負責清點入庫,兩人按照老方法,先把認為無用的金銀銅鐵等器皿挑出來,這些直接轉給戶部熔煉或置換成金銀貨幣。(有了金銀貨幣,商品才能流通,國家的經濟才能繁榮,留下當作文物對于當時的社會經濟沒有任何價值。)
接下來是清點其他的東西,把品質低下的、沒有文學價值的、認為不值錢的也一并挑出來轉交戶部。鐘芳芳看著這些有的似曾見過的宮廷用品五味雜陳,整理到玉器的時候,看到了一個碧綠的玉制胭脂盒。鐘芳芳拿在手里,看得出神。這是母親最喜歡的胭脂盒,當初我要是不離家出走,也會一樣成為階下囚吧。
鐘芳芳正在想著,李沁問她,“芳芳喜歡這個胭脂盒?”
李沁湊近一看,“唉,似乎它應該歸我啊。”
盒子上刻了一個工工整整的“婉”字,鐘婉娘的婉,李沁的乳名叫婉兒。鐘芳芳有些不舍的遞給李沁,“既然姐姐想要,當然是姐姐的了。”李沁并沒有接,“不用了,先入芳芳之手,芳芳拿著吧,姐姐跟你開玩笑的呢!”既然李沁一再推卻,鐘芳芳就沒有再推辭了。
正說著,皇后蕭淑沂樂呵呵的來了,看了一圈沒覺得想要的,發表了觀點。江南皇宮的東西文學氣息倒是挺濃的,不過比起蜀國的奢華,還是差了不少。蕭淑沂對被稱為江南國寶的《韓熙載夜宴圖》根本不屑一顧,能入皇后之眼的大致有如下特征:真正的獨一無二、表里無比震撼、價值連城的白色物品。
為何蜀國的皇宮更奢華呢?因為蜀國是突然滅亡,而唐國是被耗死的。孟昶為帝后,蜀國少有戰亂,五谷豐登,百姓富足,更何況是皇宮呢!李璟為帝,四處征伐,東、西、南三面打了個遍,略有開疆擴土,卻沒得到實質性的好處,純屬勞民傷財。等到李璟打完了,北面中原騰過手來把唐國一通猛揍,東面、西面都幫著中原一起揍唐國,唐國出現了嚴重的財政危機。
蕭淑沂告訴兩人,聽說江南的國主以及后妃這兩日就到汴京了。此話正是鐘芳芳有點想問,又無法提起的。蕭淑沂說完,李沁心領神會,說了“一致對外”四個字。蕭淑沂撲哧一笑,向兩人告辭,臨走說道,“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云。沒有能及我的’天朝華夏圖’十之五、六的,還是算了吧!”原蜀國以黃金為版,以寶石鑲嵌的蜀、漢、唐、吳越、南漢、楚、南平、清遠,還有契丹、大理等各國的地圖,蕭淑沂得此寶物之后,給它取名天朝華夏圖。
一日之后,人還在離汴京一百里的路上,江南俘虜的名冊已經擺在了皇帝的桌案上。太監一個個的報,“江南國主、江南太后……”皇后蕭淑沂、兩位樞密使張浦和王守成、參知政事趙普在一旁聽著,劉承訊聽了幾句,說,“后面你把姓名和年歲一并報來。”
“清源郡公,李仲寓,八歲;……玉山公主,李從荷,三十三歲…”
好久沒見蕭淑沂吃醋,人生都有些不適應了…聽到這里,劉承訊又發言了。“停,張卿、王卿,玉山公主李從荷,此女是不是當年朕初為皇太子,江南國想來聯姻的那個女子啊?”劉承訊不緊不慢的道來。王守成壓根不知道此事,張浦嘛,與皇帝一起在和州接見張晟的時候,聽張晟說過。從年齡上看,比皇帝小兩歲,當時皇帝十八歲、玉山公主十六歲,應該差不多,不過張浦支支吾吾,不表態。
蕭淑沂倒是不怕,聽皇帝說過此事,當初連看都沒看,現在還能再看上?她才不擔心呢!大方的來了句,“陛下要是掛念此人,將她安排到尚服司去,讓她每天為陛下洗衣服。我看可以!”
劉承訊呵呵一笑,頓了頓說,“還是當著國主的家人,一并安置到鄭州吧。”
所有人聽過俘虜名單之后,決定讓李煜自己在妃嬪中選兩人,兄弟中選一人,帶著玉山公主一起安置到鄭州,與周保權、高繼沖當鄰居。另外,李景達一家子之前關在天牢,和蕭儼馮延魯及其子四人一并關著。這些人就不要再送到汴京來了。直接把馮延魯一家四口斬首,其他的囚犯都發配到云內州去開礦。七十歲以上的一般官員再送回金陵,讓他們回家養老吧!戰亂百余年,死的男丁實在太多了,現在不缺女人,主要是缺男丁,因此,適齡女囚也拉去開礦。
此事交給禁軍張遠征去處理。因此,張遠征再次在距離汴京九十里之外的杞縣與兩董遇上了。張遠征出示了圣旨,第一件事就是把馮延魯父子四人拖出去斬首。馮延魯一路上都在想著如何跟皇帝解釋,可惜劉承訊根本不想聽他解釋了。
馮延魯被殺引起了不小的恐慌。張遠征安撫李煜和眾人,“馮延魯一邊出賣大漢、一邊出賣你們江南,此等兩面三刀之人,結果就是一刀!其他人、陛下都赦免死罪。”
有了張遠征說陛下赦免他們不死,眾人稍事心安…然后,眾囚被分成三批。七十歲以上一般官員跟二董返回金陵;跟李煜走一批;去塞北云內州的一批。對于李煜而言,人生痛苦莫過于此…跟自己走的妃子除了周明佳,還選誰?兄弟又選誰?此前只是受苦,現在到了要生離死別的時候了,李煜一夜頭發都白了許多…最終,他無奈的選了妃子黃氏,一母同胞的弟弟李從謙。其他一干皇親國戚都全部由張遠征的部將負責押送,往塞北的云內州而去。
張遠征親自押送要犯去汴京,將李景達一家人、蕭儼送進汴京天牢,再把李煜等人送到鄭州,最后回汴京復命。
十一月,皇帝準備將給各方的嘉獎下達到東線。參知政事趙普注意到阮虎的兒子從親兵直接被封為都統,私下求見皇帝。他表示,自己本不該過問皇家的事情,不過聽說陛下欲招阮虎之子為駙馬,是否合適,請陛下三思。
劉承訊問趙普,“有什么要三思的?”
趙普說,“蕭宰相之子娶阮豹之女,長公主招阮虎之子為駙馬……”
劉承訊問趙普,“蕭干的兒子娶了阮豹之女?”
趙普回答:“陛下明鑒!”
劉承訊示意趙普先退下。此前他并沒有關注到蕭干的兒子娶了阮豹之女的事。知道之后,李沁都會擔心的事,劉承訊更會想到。把蕭、阮兩氏拉成聯姻同盟,不僅皇貴妃忌憚,皇帝也不想。
趙普走了之后,劉承訊沉思、反復平衡,決定將阮虎兒子從都統降成牙門將軍,把董平長子的都虞候提成牙門將軍。劉承訊意在向眾人表明,鼓勵大將們培養子孫為國征戰,而不是培養成皇帝要的駙馬人選、聯姻對象。
為了盡快結束西線的戰斗,劉承訊派特使去了洪城,將金陵的降表以及齊王妃給李景達寫的信交給李景達,同時令左樞密使王守成寫信給李景達,命令李景達五日之內放下武器投降,保他及全家性命,否則格殺勿論!
自饒州帶著不到千人敗回洪城,李景達非常頹廢。他一生謹慎,卻仍然是一敗涂地。西線的軍事力量發生了巨大的變化。漢軍圍攻洪城、百勝軍降敵、永安軍降敵…為大唐流盡最后一滴血的信念支撐著李景達。看到金陵已被攻破,夫人被押送到汴京,李景達徹底絕望了。十一月十六日,齊王李景達下令,放棄抵抗,開洪城大門投降。至此,漢唐之戰宣告徹底結束。
漢唐之戰后,石守信率領守義軍全部返回蘭州;原唐投降的百勝軍迅速編入潘美的武平軍,使得編制嚴重不滿的武平軍至滿編;解散永安軍、由劉繼業的昌武軍接管建州;陳末的幽州軍繼續守衛江州;王彥升的歸德軍暫駐洪城、聽候調遣。
從年初一直打到年終的公元965年即將結束了…好在臘月里不用打仗,漢軍除了守義軍回到蘭州,剩下的全都靠向東部駐扎。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吳興郡王錢弘偡將攻取潤、常以及金陵搶來的寶物獻給吳越王錢俶,錢俶看都不看,直接讓八哥把寶物分成三份,正月送一份到汴京、端午送一份、中秋再送一份。
錢俶想的明白,不是自己的東西、看了也白看。不用拖累錢塘百姓,拿江南唐國的財富獻給朝廷,能過一天是一天,自在為王總是好的。
十二月底,江南的齊王李景達以及一干將領全被押送到了汴京。做了這么多年的對手了,劉承訊決定見一見。李景達被帶到御書房,雙膝跪地,高呼“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皇帝請李景達起來,仔細端詳了此人。李景達身高約有五尺三寸,臉色圓潤,山羊胡子,看起來還挺有精神的。
“你們江南人氏,個子還挺高的啊!”五尺三寸約有一米八,在劉承訊原本想來,江南人的個子應該是比較矮的。
“回稟陛下,景達是徐州人氏。”李景達恭敬的回答。李景達一說,劉承訊想起來了,當初見過不少江南國、蜀國的開國功臣,都是從中原遷移過去的。劉承訊看人面相水平實在不行,看過了李景達也沒看出什么特別的,兩人也沒有什么可談的。畢竟,李景達是開城投降的,不是城破被俘虜,總要給些優待。于是,皇帝下令,將李景達安置到鄭州。
送走了李景達,鄭州刺史前來稟告皇帝,李煜自被送到鄭州以后,才一個月的時間就很不安分。他拿出監視李煜的士兵抄下來的詩詞遞交給皇帝。
《望江南·多少淚》:多少淚,斷臉復橫頤。心事莫將和淚說,鳳笙休向淚時吹。腸斷更無疑。
《烏夜啼·昨夜風兼雨》:昨夜風兼雨,簾幃颯颯秋聲。燭殘漏斷頻欹枕,起坐不能平。世事漫隨流水,算來一夢浮生。醉鄉路穩宜頻到,此外不堪行。
《喜遷鶯·曉月墜》:曉月墜,宿云微,無語枕頻欹。夢回芳草思依依,天遠雁聲稀。啼鶯散,馀花亂,寂寞畫堂深院。片紅休埽盡從伊,留待舞人歸。
寫的都是一些寄情于景的詩詞,在劉承訊看來,不過是些淚、醉、深秋、流水、夢斷的只言片語,隨他去吧。皇帝又問,高保權和周繼沖都在干什么?刺史稟告說,他們兩人倒是安分的很,每日除了吃吃睡睡,沒干什么出格的事情。劉承訊贊賞了刺史,并讓他不要放松對三人的監視。
刺史不忘再次稟告皇帝,天緣寺現在建的很好、香火旺盛。劉承訊再次揮揮手,刺史恭敬的領命而下。這下,劉承訊對此人印象更深了,數年前交給他的事情,他一直不忘,還在做著。劉承訊不可避免地想起了香蘭和石延琪。聽來香蘭過的挺好的,而塞北還是太苦了…現在天下既定,還是得找個機會說服淑沂,把石氏一家換個好點的住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