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天擎峽的俏如來，并未聽從明淵凰的指示。他放不下心，又擔心拖累，所以選擇回到與明淵凰相遇的地方等她。

　　等了一陣，看到明淵凰出現，俏如來快步相迎：“姑娘，你無恙否？”

　　“你……”明淵凰很意外，俏如來沒離開。第一次被人等待，感覺有點微妙。

　　明淵凰搖了搖頭，將心緒拋之腦后：“此地不宜久留，先走再說。”

　　待到安全之處，兩人停下腳步，談論起崖上所見。

　　俏如來先道：“想不到天擎峽已被魔軍占領。要通過天擎峽，只怕不易。”

　　明淵凰不以為意：“此路不通，繞行便是。我只有一個人，無所謂長途跋涉。”

　　俏如來好奇道：“看姑娘來時的方向，可是靈界所在的方位？”

　　聽他提起靈界，明淵凰心生警覺。眼波流轉，少女笑盈盈道：“你很關心我的事情。莫非……你看上了本姑娘的美色？”

　　無心一語，惹得俏如來方寸大亂，面紅耳赤地說：“姑娘誤會了。俏如來只是……”

　　只是什么，他不能說。

　　滅佛觀音擇婿借命……這段故事太過離奇，說不定又是一場夢。說不定他還在夢中，眼前人是夢幻泡影。

　　他不能說，因為說出嘴了，夢就醒了。

　　“只是說笑。”明淵凰對他笑了笑，“抱歉，騙到你了。”

　　“沒、沒事。”俏如來的臉更紅了。

　　明淵凰以為他害臊，并未多想。她就是知道俏如來矜持，所以利用這種方式轉移話題。她很了解人的感情，這是她的優勢。

　　她接著道：“講正題吧。據我所知，天擎峽是通往萬里邊城的要地。魔世的目標可能是苗疆，也可能是鎮魔龍脈。”

　　俏如來定了定心，不解地問：“鎮魔龍脈？”

　　“相傳始帝修建萬里邊城，是為鎮壓魔世地氣。如今魔世通道雖然打開，但是鎮魔龍脈的影響尚存。一旦鎮魔龍脈被毀，魔世將無后顧之憂。”

　　俏如來若有所悟：“魔世擒抓無辜百姓，是否與地氣有關？”

　　明淵凰繼續引導：“記得我們看見的，有魔兵進出的結界嗎？魔世的目的，一定與結界內的秘密有關。”

　　“會是什么呢？”

　　“我建議，下次再探。”明淵凰話鋒一轉，“你就別來了。”

　　被嫌棄的俏如來無奈道：“是俏如來連累姑娘。”

　　“都講了是順路。”明淵凰背對俏如來道，“萍水相逢，相忘江湖。莫問來處，莫問歸處。”

　　望著遠去的明淵凰，俏如來久久不能轉睛。他似乎不止一次，目送過相同的背影。

　　…………

　　魔軍駐地之內，無我公子視察進度，路遇煞魔子來報：

　　“刑官，陣法順利運行，可以開始了。”

　　無我公子隨他前往。暗之軍勢見他們到來，就要合力開放結界，卻被無我公子制止。

　　“隱密第一。”說罷，無我公子將神力運至眼部，透視結界之內的布置，而后道：“此陣構造不算復雜，回去之后無須例行維護，全力穩定通道即可。”

　　“是。”煞魔子行了一禮，率領暗之軍勢進入結界。

　　“來人。”無我公子抬手召見，吩咐待命的副將道，“傳令五軍勢，押送人員。”

　　魔世的計劃秘密進行中，而中原剛結束第一波的試探，只得到一些似是而非的情報。

　　此局慢了不止一先，人世要如何挽回情報上的劣勢？

　　與俏如來分別之后，明淵凰設想中原的立場，苦思破局之法。

　　誤導的因素環環相扣，組成天羅地網，引誘獵物自投。即便她擁有全局視角，也看不透此局。

　　化魔池的戰略方針雖是由神天擬定，但是無我公子才是全盤計劃的決策者。以她對無我公子的了解，這位不以智者自居的悶葫蘆出手必然狠絕。

　　智斗講究你來我往，而他的第一步就是讓所有人出局。沒有棋逢對手、惺惺相惜，只有披荊斬棘、不死不休。

　　他確實不是智者，他是行者。

　　明淵凰失落地想：‘父尊與無仔之間，隱隱有一種將我排除在外的默契。我必須有所長進，否則望其項背都是奢望。’

　　尋找達摩金光塔，為父兄掃清障礙，以此證明自己。于是她四處打探消息，逢人便問佛國的位置，卻是一無所獲。

　　傳言達摩只履西歸，又說達摩東行建立佛之一國。往西還是往東，這是一個問題。

　　‘不知道在幽冥狀上求助，能否招來鬼使？’明淵凰轉念一想，‘但我身無分文，就算有門路，也做不成生意。’

　　她有一點懊悔，不該因為自己辟谷食氣就忘記帶盤纏。俗話說“一文錢難倒英雄漢”，行走江湖沒錢、沒人脈怎么行？

　　“早知道就問正氣山莊的大公子借一點了。”明淵凰垂頭喪氣道，“唉，只能先賺工錢，或是賞金了。”

　　明淵凰漫無目的地閑逛，逛到一間賓客滿席的酒館。酒館內白梅如雪，美人如花。盈盈笑語間，觥籌交錯，勾勒出一幅奢靡景致。

　　想到南方水深火熱，這里卻是燈紅酒綠，明淵凰百感交集：‘若無兵燹之厄，靈界附近不說遍地繁華，也該是一派安寧。是我們興起戰爭，破壞了他們的家園。如今的我，還要將魔禍帶向佛國……真的對嗎？’

　　就在明淵凰陷入自我質疑之時，梅香塢的老板娘戀紅梅注意到這張生面孔，霎時眼前一亮：‘好俊俏的丫頭！’

　　戀紅梅端起一杯酒，悄無聲息地走過去，柔聲詢問明淵凰：“怎么不入座？”

　　明淵凰回過神，看到一名風韻猶存的紅衣女性和顏悅色地看著自己，其溫婉的氣質讓人倍感親切。

　　戀紅梅輕笑道：“怎樣不講話？難道是看我看呆了？”

　　明淵凰窘迫道：“我……沒錢。”

　　“原來如此。”戀紅梅將酒遞給明淵凰，“這杯酒，紅梅姐請你。找一個座位欣賞表演吧。”說完，豐姿綽約地走到場中，宣布梅香塢的招牌歌姬聆秋露登臺表演。

　　明淵凰心知自己杵在門口，妨礙到梅香塢做生意，于是依言走向最靠后的坐席，化出一個座椅坐下。

　　明淵凰小口啜飲，心不在焉地想：‘這名人族女性，給我一種母親的感覺。如果我有母親，一定是像她這般溫柔吧。’

　　戀紅梅一直關注著明淵凰，沒錯過她在暗處的小動作，心道：‘這名少女果真不簡單。遠觀只覺她膚色瑩白異于常人，近看才發現她雙瞳異色，朱唇不點而嬌，美艷得勝似妖孽。雖然眉宇間稚氣未脫，但是顧盼時百媚俱生，已然可見未來的絕代風華。她若愿意為我工作，梅香塢將多一棵搖錢樹。’

　　各自心思間，舞臺上琵琶聲起，布幕后聆秋露唱：

　　“飄飄錦色羅衣，琵琶半遮頭臉。

　　“輕輕玩弄桐絲，歌聲猶帶唏微。

　　“滄滄湖中對影，獨舟來往相隨。

　　“渺渺西風飲秋露，朔夜襲日時。

　　“紗簾月下刀琴相依，一曲了纏綿。

　　“將風鬟雨鬢藏起，掩溫柔倩影。

　　“把弦賣笑訴心意，揮刃為情義。

　　“恨誰又女兒身，埋葬了春天？”

　　…………

　　梅香塢打烊后，明淵凰找到戀紅梅，問道：“紅梅姐，你們這里缺姑娘嗎？我會彈琴，也可以干粗活，但我嘴笨，很少與外人接觸，不擅長討人歡心。”

　　戀紅梅啞然失笑：“你這丫頭，光是站著就能勾魂攝魄。讓你陪人客官閑聊，還不教梅香塢大亂？你肯加入，我就燒高香了。”

　　女人在亂世生存不易，尤其是長得美的女人。如戀紅梅一般有武藝傍身的女性少之又少，更多的是像紫燕、柳霞這樣手無縛雞之力的普通人。

　　戀紅梅眼光毒辣，一眼便看出明淵凰非是弱質女流，而是胸懷豪情壯志的江湖女俠。她不需要梅香塢的庇護，梅香塢也綁不住她。

　　戀紅梅思忖道：“這樣吧，你做一日工，我結一日工錢，客人打賞另算。你想待多久就待多久，不想待了，只要跟紅梅姐講一聲。”

　　‘這位老板娘真是好人。可惜……’明淵凰無聲暗嘆，低頭施了一個謝禮，“多謝紅梅姐。”

　　“不用拘謹。”戀紅梅見她如此守禮，不禁好奇她的來歷，“丫頭，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明淵凰頓了頓道，“明霜，明月如霜。”

　　無我公子的劍叫冥霜，所以她想到了這個化名。明淵凰終究是魔世的明淵凰，要讓人世日月無光，而明霜才是她自己。

　　唯有離開魔世，她才能做她自己，但她最大的心愿，是陪在親人身邊，共享天倫之樂。

　　“想什么突然恍神？”

　　戀紅梅的聲音喚回思緒，明淵凰微笑道：“只是在想明日要演奏什么樂曲。”

　　…………

　　翌日，明淵凰戴上面紗，早早就位。她的任務是在聆秋露不表演的時候彈琴，不需要講話，可以隨時下場休息。

　　“權當練習了。”明淵凰化出桌椅和琴，素手輕拂，帶出一連串清靈的弦音，“不錯的聲音，不枉我徹夜斫琴。”

　　明淵凰坐定撫琴。一曲未盡，戀紅梅循聲而至。兩人寒暄了一陣，開始今天的營業。

　　賓客逐漸滿座，其中不乏對新面孔好奇之輩。明淵凰兩耳不聞臺下事，一心只奏弦上音。除非有人付費點曲，否則不予任何反應。

　　縱然琴姬冷若冰霜，眾人仍是熱情高漲，不斷砸錢與之互動。戀紅梅擔心搖錢樹累著，特意限制排隊人數，結果竟演變成價高者得。

　　無心插柳柳成蔭，戀紅梅哭笑不得。混跡煙花場多年，她見過有人為博美人一笑散盡家財，但她還沒見過為聽一首琴曲搶得頭破血流的狀況。

　　想想也是。聆秋露總是待在幕后，而新來的琴姬卻只蒙面。不說面紗下的殊色有多令人驚艷，誰不希望被那雙紫金異瞳多瞧一眼？

　　‘看這勢頭，興許一天就能賺夠情報費用。不過，冥界是否能找到達摩金光塔，還是未知數。’

　　明淵凰抬眸遠眺，恰見兩名武者來勢洶洶。他們拿著畫像逼問戀紅梅，還揚言要搜查梅香塢。

　　“你們是找人還是找死？”明淵凰托琴飛身而下，落地同時砰然拄琴，“恁老母的，本凰第一天開張，爾敢在此鬧事！”

　　“明、明霜？”戀紅梅嚇了一跳，沒想到明淵凰看似嬌媚，實則性格比她還火爆。

　　不知是誰起頭叫好，竟惹滿堂喝彩。一時間，梅香塢內掌聲雷動，口哨四起，還有慫恿明淵凰“再來一個”的聲音。

　　戀紅梅掩口輕咳，低聲提醒明淵凰：“氣質。”

　　“不好意思，失態了。”明淵凰把琴上拋，單手舉而旋轉數周，送至腰側挾之。動作一氣呵成，宛如行云流水。

　　紫燕、柳霞兩眼放光，一左一右圍住明淵凰：“明霜姐好霸氣啊！”“明霜姐會功夫耶！”

　　氣氛瞬間被調動。兩名武者自知眾怒難犯，只得悻悻而去。

　　“算你們識相。”明淵凰拂袖背手，騰空御琴飛渡，飄然降臨舞臺，做回一名安靜的琴姬。

　　察覺客人意猶未盡，戀紅梅趁熱打鐵，宣布增加排隊名額，將眾人的視線轉移到表演上。

　　處理完鬧劇帶來的影響，戀紅梅不動聲色地走向一桌，那桌的客人正是畫像上的人。

　　戀紅梅不愛招惹是非，所以只好請麻煩離開。此時的她并不知曉，一場圍繞九龍天書之爭的風暴正在梅香塢中醞釀。

　　…………

　　鬼祭貪魔殿內，神天斜倚御座，閉目傾聽著明淵凰的琴聲。煞魔子佇立在旁，對光幕投映的畫面視而不見。

　　“報告上說，幻之軍勢抓住一名百武會干部的親屬。”神天睜眼看向煞魔子，“叫他將九龍天書在梅香塢的消息告知俏如來。”

　　煞魔子會意道：“屬下馬上通知玄影去辦。帝天還有交代嗎？”

　　“唯一的要求，守好本帝的寢宮。如果史家人來犯，不用插手，讓戮世摩羅對付他們。”

　　煞魔子驚訝道：“帝天要外出？”

　　“地氣之爭在即，不是每一個人都坐得住。”神天化去光幕，在彌散的黑煙中緩緩起身，“苗疆的人，手伸得太長了。既然誠心請吾入局，那便做好送不走的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