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子文變成植物人是在我初三上學(xué)期開學(xué)的第三天。那天是一個陰沉的晴天。鎮(zhèn)上唯一的醫(yī)院是曾經(jīng)的衛(wèi)生所擴建的，現(xiàn)在有五層樓。周子文住在三樓的內(nèi)科。我看到周子文的時候，她被裹在一片白色的床單被套里，粉嫩紅潤的臉蛋上是觸目驚心的傷痕。她的嘴角被撕裂，額頭上包裹著一圈圈滲血的紗布。微弱的胸廓起伏讓我知道她還活著，就像睡著一般活著。她的鼻子里面插著一條黃色的管子直通胃內(nèi)。
“周子文，周子文？”
我低下頭小心翼翼地叫著她的名字。
周子文像個睡著的精致洋娃娃，沒有回應(yīng)。
周媽媽拿著一個熱水壺進來，她一邊倒熱水一邊說著：“三天前，她被打的傷痕累累扔在學(xué)校門口，是學(xué)校保安報的警。沒有人知道打人的是誰。”
周媽媽說著，聲音的哭腔越來越重，她把水遞給我，她問我：“一芬，你知道她在學(xué)校惹了什么人嗎？我一定要把這個人揪出來，就算豁出我這條老命，我也要讓那個人付出代價！”
后面幾個字，周媽媽幾乎是咬著牙說出來的。
我一無所知地?fù)u搖頭說道：“我不知道，她人很好，跟她們班的同學(xué)相處的也很好，可是學(xué)校附近很多搶劫和打人的人……”
也許，是野草小道的“那些人”碰巧遇見了周子文，于是打了她的主意？萬千種可能性從我腦海中如跑馬燈一般閃過，能夠這樣對一個女孩子下手的人，到底是怎樣的禽獸？
下午之時，第一節(jié)上完了，林木才姍姍來遲，老師問他怎么這么晚來，他說昨晚沒睡好，他還是那一副慵懶拉胯的姿態(tài)，看著就讓人不舒服。林木回到座位坐下，他左手撐著腦袋，一個勁地盯著我看。我用余光掃了一下，知道林木用不好的眼神正盯著我，我只能假裝沒看見。忽然，林木坐起身子，湊到我耳旁輕輕地說：“這次算你好運，有個傻瓜給你擋槍，過幾天你可就沒有那么好運了哦。”
我一頭霧水地問他：“你說什么？”
班上的同學(xué)看到林木與我的距離如此親密，他們瞬間如開鍋的開水一般沸騰起來。而臺上的老師則是秉承一貫的風(fēng)格，繼續(xù)倚著黑板講著自己的獨角課。
下課鈴聲響了起來，林木叼著煙走了出去，我?guī)е苫蟾锨叭ィ蚁胍獑柷宄帜緞倓傉f的話是什么意思！我心里有種不好的預(yù)感，周子文的事情一定與林木有關(guān)！我剛走出班級門口，就被隔壁班的一個同學(xué)拉進了女廁所。那個同學(xué)拉著我進了一個女廁所最里面的隔間，她輕輕關(guān)上門，轉(zhuǎn)過頭，幾乎是用的呼吸音對我說：“你趕緊轉(zhuǎn)學(xué)吧！不然，你會比周子文還慘的！”
我這會兒才認(rèn)出來，這個同學(xué)是周子文的同桌劉冬。
“什么意思？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我?guī)缀跏堑秃鹬曇簟?p> 劉冬悄悄的說：“你聽我說，前幾天，警察找到林木家去了，他們告訴林木他爸林木帶著幾個社會青年打朱文的事。林木他爸知道后就狠狠地揍了他一頓，聽說他爸差點把他的腿給打斷了，后來林木就讓人打聽是誰打電話報的警，他揚言也要把那個報警的人的腿打斷！然后！你猜怎么著？昨天早上就有個同學(xué)去林木那里告狀，說他上次打我們班朱文的時候，是你打電話報的警……”
聽到劉冬這么說，我心里有些不安的恐懼了，我越發(fā)地覺得周子文的事情與林木脫不了干系，我繼續(xù)問劉冬：“那然后呢？周子文怎么招惹到林木了？”
幾天前一個陽光暗淡的午后，周子文和劉冬正穿過那條充滿未知危機的野草小道，然后去往崤一芬的家。當(dāng)她們走至一半時，身后開著“鬼火”的林木朝走在前面的周子文劉冬二人猛按喇叭。林木的背后坐著一個頭頂“雞冠”發(fā)型的男子。那男子滿臉橫肉，油光滿面兇神惡煞。周子文雖然被身后那陣連環(huán)的喇叭聲嚇了一跳，但出于禮貌還是拉著劉冬站進那從半人高的草叢之中為后面的車輛讓行。
林木騎著屁股冒煙的“鬼火”從她們身旁經(jīng)過的時候，他突然鬼使神差的在周子文和劉冬身旁停了下來，他對二人問道：“你們知不知道初二二班崤一芬的家具體在哪里？”
劉冬死死地抱著一本課外書籍搖搖頭。
周子文反問道：“你找崤一芬干嘛？”
林木笑著用手摸了摸下巴并不存在的胡子，然后把自己的左腿褲腳撩起來露出一大片五顏六色的淤痕，他說：“看到?jīng)]？拜她所賜，我要讓她的腿也開花。”
周子文低頭瞄了一眼，她問：“這是崤一芬給你打的？”
微弱的陽光下，林木撫了撫額前隨風(fēng)肆意飛舞的劉海，他說：“不是，是我爸打的。”
周子文繼續(xù)問：“那你去打崤一芬做什么？”
林木放下左腿的褲腳，指著周子文罵道：“關(guān)你屁事！少他媽多管閑事，老子身上的傷都是因為崤一芬那個賤人，我今天非要讓她比老子更嚴(yán)重！你就說你知不知道崤一芬家在哪里？”
在林木最后一個字落地之前，周子文離開了劉冬的身邊從半人高的草叢里走出來了，她站上了那條鋪滿微弱陽光的野草小道上，她站到林木的車頭前，她對林木說：“崤一芬做了什么對不起你的事，我是她的好朋友，我代她向你道歉。”
聽到周子文這么說，林木和身后那個“雞冠”男子對著一臉嚴(yán)肅的周子文哈哈大笑。林木問：“你真是她朋友？”
周子文點點頭。
說著林木伸手給了周子文一個結(jié)實的耳光，那個耳光打的周子文的腦袋嗡嗡作響。有那么一瞬間，周子文忽然什么聲音都聽不見了，腦袋里只有搖晃不定的“嗡嗡”聲。待她反應(yīng)過來時，林木和那個“雞冠”男子已經(jīng)下了車，看著他們帶著笑聲越靠越近，周子文先發(fā)制人，對著帶頭的林木的胸口就是一個飛踹。
林木吃痛倒地，那個滿身橫肉的男子像座泰山一般朝周子文撲了過去，他將周子文撞倒后順勢把她的手反到身后。“雞冠”男子用他強而有力的大手鉗制住周子文的手腕，他一把將周子文朝著林木的面提了起來。一旁的劉冬被這場面嚇的呆坐在地，她雙腿發(fā)軟顫抖著身子看著眼前這一幕。林木爬起身子來，拍了拍身上的塵土，一個跨步走到周子文面前，對準(zhǔn)她的臉“啪啪啪啪啪啪啪”接連打了七個耳光，打得周子文暈頭轉(zhuǎn)向，兩眼發(fā)黑，然后他對準(zhǔn)周子文的腹部就是一個旋風(fēng)飛踹，打得周子文的胃酸從嘴里吐了出來。
“雞冠”男子放開了周子文，任由她癱倒在地。在周子文側(cè)身倒下去的時候，“雞冠”男子又在她屁股處狠狠地給了兩腳，然后林木把周子文顫抖的身體翻過來，面朝余暉，他給“雞冠”男子使了個眼色，兩人不約而同地朝周子文的肚子蹬去……
周子文躺在地上，她從搖搖晃晃的草尖上看到了天空鋪滿了陰沉的顏色。她感受到一種巨大的重量從身上走過，因為她看到林木嘴角帶著詭異的笑容坐上了那輛冒著煙的“鬼火”，“鬼火”向她的身體駛來……
最后在那個暮色降臨的傍晚，周子文的身體不再顫抖，而是完全放松的舒展開來。她聽到劉冬過來扶她的聲音，可是她看不清劉冬的嘴里在說著什么，劉冬的身影在她的眼里顯得迷離而遙遠。她只是感到自己從頭到腳的疼痛，這種疼痛開始的時候一直持續(xù)著，然后這種疼痛在那個陰沉的暮色下永遠消散于風(fēng)中……
劉冬后來似乎是又想到了什么，又放低了一點聲音說道：“我今天跟你說的，你可不要跟別人說是我跟你說的！知道沒有。我現(xiàn)在告訴你，就是想勸你趕緊轉(zhuǎn)學(xué)，不然……唉……”
上課鈴急促地響起，劉冬離開了女廁所最里面的隔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