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黎沒有想過,自己回家短短不到三天,就再度啟程了。
謹之往東,回他的道庭,慎之下南,回青玄山,而顧黎則是如小叔所說那般,朝西域而行。不管是為雷藤弓找弦,還是尋那位僧人,都得到西域去。
不過,先不提西域諸城,光是離開天南地界估計就得花掉顧黎一些時間,小月眉山還算地處于天南偏西北的位置,但即使如此,距離天南與西域的交接——若水城,還有個上千里的路途。
顧黎筑基尚未結束,學不來謹之的神行術,更不可能參透小叔那種橫跨千萬里的陣法圖騰,故而選擇的最蠢也是最習慣了的行進方式,徒步。
他背著一個大包裹,里頭就只有一種東西——干糧。
當然,除了包裹,還有一張用黑布包起來的長弓,雖說雷藤弓看上去就是一根黑乎乎的朽木,但識貨的人還是可以認出它外表那些精美的天然雷霆圖騰的,顧黎也不是傻子,財不露白的道理他還是懂的。
……
踏出小月眉山之后,很漫長的一段路都是很荒涼的。
而且越往西走越是如此,雖說依舊是天南境內,但半點兒也沒有人們常說的那種江南魚米之鄉的氣質,有的僅僅只是愈加凜冽的西風。
城與城的距離會逐漸拉長,也許行上一兩百里才能遇上一城,其他絕大多數的事件,顧黎都是和荒漠為伴,他白天行進,夜間找個能避風沙的地方打坐休息。
雖說如今他氣海已經再度死水泛濫,但顧黎并未有絲毫前功盡棄的氣餒,而是照著此前小叔給他的煉化功法,持續不斷地堅持著。
而讓他感到奇怪的是,此前他的煉化,是讓氣海的死水蒸發消散,但如今再運轉功法之后則沒有了原先的效果,功法那至剛至陽的奇效無法將死水蒸發,卻可以讓其轉為可用的氣。
一個晚上,他可煉化十數滴死水,而被煉化的死水會轉為煙霧繚繞在氣海上空,被小叔留給他的那枚雷蕊的力量鎖住。
經過不知多少日的積累之后,氣海上空的煙霧,逐漸凝聚成小云。而讓他驚訝的是,這些云不同于死水,云是可以用的!
……
驕陽當空。
顧黎背著行囊走在草地上。
他沒有看前路,而是目不轉睛地盯著自己手心上浮現出來的一小塊黑色紋路,這東西他可不陌生,當初吞下毒種之后,氣海的死水沸騰起來,他渾身上下都布滿這種東西,而他的力量也一次性飆升到了第五階修士的水準,但跟那一次完全借助外力實現的情況不同,顧黎現在手心上這塊散發著絲絲黑煙的圖騰,是他自主催動的,這些東西就像是早早印刻在他身體當中一樣,他只需要將自己煉化在氣海上空的那些云調動出來,通過自身筋脈,釋放到肢體上,就能激活這些黑色圖騰。
但如此小的一塊,完全無法驗證其力量是否還在。
顧黎心血來潮,直接壓榨了所有的云層,死水之力運轉到手臂上,自己的整個拳頭以及半個小臂都被圖騰覆滿!
嗡!!!
是這種熟悉的感覺!
顧黎臉色一喜。
他干脆一拳頭砸向地表。
咣!!
草地上,一個巨大深坑就這樣被鑿了出來。
“原來如此。”
顧黎眨了眨眼。
他并非沒有踏出筑基,亦或者說,他根本就沒有筑基這個階段了。正常修士所運用的氣海靈力是怎樣的,顧黎并沒有體驗過,他氣海內就沒有出過靈氣,但道理是相通的,靈力運轉到肢體可轉為強大的破壞力,他的黑色云霧同樣能夠實現。
按照這種道理的話,顧黎此刻就應該算是一階段的修士了……吧?
他看著地上自己一拳砸出來的大坑,心里很是滿意。
但回過神來才發現,自己前面十幾天煉化出來的那一小撮云霧被他這一拳直接揮霍一空了。
“啊這……”
顧黎看著自己拳頭上逐漸褪去的那些黑色圖騰,感覺自己有點敗家。
…
“這有點慢了啊……”
顧黎搖了搖頭。
但回想一下,自己花了將近二十年才將原來氣海的死水煉化,心里也就釋然了。
慢慢來吧,至少能看到路,沒有靈氣靈力無所謂,反正他煉化了的死水也可以轉為外力,這本質上和尋常修士汲取天地靈氣是沒啥子區別的。
……
接下來的日子,顧黎就日復一日地行進著。
白天走,晚上煉。
這一路上走了一個月多,除了幾天前逮到一匹老狼改善了伙食之外,其他的時間他都在啃干糧,運氣不好的時候三五天找不到能喝的水,日子要多苦有多苦,好在終究是在古地里爬滾過的人,撐是撐得住的。
……
這天,顧黎依舊如平日里一樣,夜幕降臨之后就找個不用吃沙子的地方休息。
他這次運氣還算不錯,這么一片茫茫荒漠上找到了一座孤零零的古剎,雖說已經是徹底荒廢掉了,但至少還有四面墻可以擋擋風沙,顧黎已經很滿意了。
古剎之內,顧黎找來幾根朽木,生了一團火,借著火光看了看古剎佛堂里那一尊殘敗的佛像。
越往西邊走,佛門的東西會越來越多,這一點顧黎心里有數,只不過他對佛并無太多的認識,索性也就不瞎比劃什么叩拜了,基本上他不認識的佛,佛估計也不認識他。
他掏出干糧三五口啃了個干凈,順了一口清水,然后就坐下入定。
自從知曉了自己煉化的死水可以當靈力用之后,他對煉化此事就更加上心了,啃干糧都恨不得一口啃完。
看著自己氣海上空那煉化出來的云霧,顧黎心里還是有小小的成就感的。
…
寒夜至,古剎之外是呼嘯的西北風,帶著一粒粒沙子撞擊在木質的外墻上,聲音略微有些滲人。
恍惚之間,顧黎仿佛又聽到了那從古地深淵當中傳來的悠悠鐘鳴。
還有……
鎖鏈!猩云!
層層疊加的鎖鏈就像是無數條長蛇般朝他蔓延了過來,而更令人感到頭皮發麻的是顧黎根本動彈不得,他看到了云層當中有無數個影子在用極端詭異的目光盯著他。
這一次,天伐好像真的是沖著他來的。
耳中響起的除了鐘鳴之外,似乎還有無盡的嚎哭的悲鳴。
那血腥味讓顧黎感覺自己就像被丟進了屠宰場一樣。
鎖鏈的纏繞,讓他快喘不過氣來了……
……
“呼!”
顧黎驚醒了過來。
他擦了一把額頭的冷汗,發現自己前面的火堆不知是啥時候熄滅了,刺骨的寒風從古剎的墻縫里鉆進來,帶著鬼嚎一般的聲響。
原來是做夢了。
顧黎皺了皺眉頭,開始在地上尋找打火石。
老實說,他也不曉得自己是什么時候睡過去的,按理來說,入定狀態完全足夠他進行休息,修煉時間越長,明天天亮之后他的精神就越好,完全不需要睡覺才對。
這事兒就有些蹊蹺了。
“咔嚓。”
他再次生火。
但還沒把火堆點著,就聽到屋外除了嘈雜的風聲,似乎還有一些其他異響。
在古地里生活三年的他早已經養成了極高的危機警惕性。
顧黎在聽到異響的第一時間就已經握住了雷藤弓。
可惜這玩意兒現在缺弓弦,真打起來也只能當棍子甩。
……
至于那異響。
其中有人語,也有馬匹的嘶鳴。
當然,還有一些顧黎聽不懂的聲音。
顧黎探過身子,想透過墻縫看看外面的狀況。
但他這一腦袋探過去,就看到視野之內一個錘子狀的物體在以極快的速度放大!
咣!
顧黎連忙縱身后撤。
下一瞬,他身處的這間小破寺廟就瞬間“尸骨無存”了。
那大錘掄過來直接把古剎錘了個稀爛,如果不是顧黎閃得快,錘子就直接呼他臉上了。
本就已經腐朽了的古廟被錘碎之后散成無數的小木板,就剩一條木梁還算完整,那佛堂上的佛像也倒地崩碎。
在狂風將所有木屑吹散開之后,顧黎才從廢墟里跳出來,看清了自己眼前這個掄大錘的家伙。
此人身上裹著臃腫的黑色棉衣,只露出那張滿是胡子的大臉盤,個頭極大,幾乎比顧黎高了快四五個腦袋,手里拎著一根巨大的長柄錘子,往那兒一站,就跟座小山一樣。
“幾個意思?”
顧黎臉色一沉,因為他看到這個大錘身后還有一隊人馬,這些家伙橫豎看起來都不像什么好人。
……
但還沒等他把話說完,顧黎就感覺自己后心一陣冰涼。
“嗚嗚嗚~”
接著,詭異的悲鳴聲從上方傳來。
顧黎猛然回頭,發現自己身后飄著一個比原本古剎還要高大的黑色鬼影,鬼影通體半虛無,只有一張悲憫狀的人臉掛在頭上,發出那令人頭皮發麻的哭泣聲。
顧黎渾身上下雞皮疙瘩豎起。
他立即催動氣海的烏云,拳頭上黑紋浮現。
但還沒等他反擊,前面那大錘壯漢的身后就竄出來一個纖細的身影。
影子在黑夜當中宛如蝙蝠般難以捕捉。
這人踩了一腳壯漢的大錘騰空躍起,途中手里一張黃色符箓悄無聲息的燒成灰燼,化作星星點點的火散在空中。
一直到此人躍至鬼影面前,空中寒芒一動,他手中多出了一柄長劍。
然后便是他身后所有由符箓燃燒散開的星火重新匯聚起來附著到他的長劍劍刃之上。
而后,劍刃直接沒入那鬼影的眉心。
滋啦!!!!
星火長劍直接讓整個巨大鬼影由內而外燃燒了起來!!
嗡!!
火光沖天,伴隨著那刺耳的嘶鳴聲。
顧黎連忙抱著自己的包裹和雷藤弓遠遠避開。
……
他在古地里見過的都是些荒古兇獸猛禽,像這樣的鬼物他倒是頭一回見。
多少是有些毛骨悚然的心悸。
在那鬼影徹底焚燒殆盡之后,顧黎才看清楚那個持劍者。
對方身上披著黑色風衣,和他身后車隊里的其他人一樣,渾身裹的嚴嚴實實,連臉龐都包著黑布,只露出一雙眼睛。
他收劍之后便轉身朝車隊走去,與顧黎擦肩而過,只淡淡瞥了他一眼,然后縱身躍上自己的馬,繼續在前頭領路,整個車隊又繼續朝著前方行進,所有人都默不作聲。
倒是先前那掄大錘的壯漢笑嘻嘻地走向顧黎。
“你也是個大虎逼,我等幾十個人都不敢在夜里駐足,你倒一個人躺這兒睡大覺,若不是我兄弟發現得早,那夢魘會趁你睡覺的時候掐死你的。”
壯漢丟了一個沉甸甸的葫蘆給顧黎。
“驅驅邪吧。”
“什么東西?”顧黎搖了搖葫蘆,聞到了一絲烈酒的味道。
“鳳谷釀成的酒,能驅邪避鬼,你試試就曉得了。”壯漢大大咧咧地說著。
“咕嚕……咕嚕咕嚕……”
還沒等壯漢把話說完,顧黎已經連灌了三大口。
“可真是個虎逼……”壯漢用粗大的手指撓了撓后腦勺,“素不相識的也不怕我在酒里摻毒么……”
“尋常毒可對我沒用。”顧黎把酒葫蘆丟還給壯漢,用手背擦了擦嘴角。
好家伙,這幾口烈酒咽下去之后,顧黎整個軀干都像是著火了一般,翻滾的熱辣。
“跟上吧,我看你小子今晚是沒得睡了。”壯漢招了招手,示意顧黎跟上車隊的步伐。
“放心好了,既然救了你一命,就沒有道理放你在這里等死的道理,你可以跟我們同行,能在這道上碰到個活人也不容易。”
壯漢還挺照顧顧黎,也許在他看來顧黎就只是個毛頭小子愣頭青。
而既然見對方都這么說了,顧黎也一點兒不客氣。
有十幾個人在前頭開路擋風沙,那是相當舒服的事情。
他小跑著跟上了車隊,和壯漢一塊走在隊伍的末端。
……
不過,還沒走兩步,顧黎身上就開始呲呲冒煙。
顧黎自己也察覺到了異樣,他并沒有催動體內氣海的力量,而且肢體冒出來的是白煙,這就有些詭異了。
壯漢古怪地看著顧黎問道:
“你進這片荒漠多少天了?”
“這兒?”顧黎回憶了一下:“上次見到活著的花草,已經是十來天之前的事情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