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初相遇(上)
景行三年,四月三十。
莘山腳下,洛水縣,長垣街。
綿雨細密地打在青石板鋪就的道路上,行人們三兩結伴,撐傘同行。看起來,雨水并未打消他們趕集的熱情。
行人甲:“這雨,浠瀝瀝地,下了得有半個多月了吧。”
行人乙:“可不么,也不知道是咋個回事。去年大旱,求了一整年的雨,老天爺硬是吝得不肯降下一滴;今年可好,這雨泡得,地里的麥都倒伏了……”
“真他媽晦氣!”行人丙突然發出一聲咒罵。
行人甲:“咋的,又踩到水磚了?”
行人丙看著自己已經濕透掉的鞋子,無奈地抱怨:“是啊,我老婆新給我納的鞋底……路爛成這樣,縣爺也不說修一修。”
行人乙:“關鍵是這路看起來好好的,沒坑沒洞的,踩起來全是‘陷阱’,指不定哪一塊兒石板就是松的,下雨天踩到,里面一兜子水。”
“修路?”行人甲壓低聲音,對二人說:“咱這路啊,就是縣爺剛上任那年鋪的,這才幾年吶,你們說他敢提修么……”
話音未落,他也不幸中招,踩到一塊兒水磚,滋了半褲管的水:“他奶奶的……”
街口。
少女青衣緗帶,執一把素傘,站在那里望著往來的行人踩到水磚后的或無奈苦笑,或高聲咒罵,亦或是抱怨不休,神色若常,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她是丐幫幫主的獨女漆清平,就住在旁邊的莘山上,常獨自一人跑下山玩。過兩天就是她的十六歲生辰,據說她那從未見過面的未來夫婿會親自上門提親,所以今年的生辰,爹娘想辦得盛大些,一早就給她下了禁足令。
下著雨的日子,她原本不會下山的,但今天是她擁有自由的最后一天。
看了不過片刻功夫,漆清平的嘴角浮現出一絲清亮笑容,小聲嘀咕了句:“有何難?”后,她篤定地踏上了滿是“陷阱”的長垣街。
卻沒注意到,正被身后側,一位身形頎長的白衣公子看個分明。
他露出一抹不易被察覺出來的笑,攔住旁邊打算為他開路的隨從,以不遠不近僅隔一磚的距離,踏著少女的足跡前行。
一步,兩步,謹慎地前行……竟一步也沒有踏上水磚。
直步到豐樂樓前。
“也跟了太久了吧!”漆清平突然止步,轉身,從袖中掏出一物,朝白衣公子直直刺去。
“小心!”白衣公子向后躲去的瞬間,隨從飛身擋在他的前面。
一道寒光閃過,漆清平只覺頸間一涼,再低頭時,一把薄劍已穩穩地停在自己肩上兩寸處。
“哎,又是個打不過的!”她無奈苦笑,收起手中之物。
隨從這才看清,那不過是把精巧的書刀,專門用來在竹簡上刻字的。而現在,已經沒有人用那種古舊玩意兒了。
見他沒什么反應,漆清平跳到一旁,伸出兩根修長的手指,在方才還懸于自己頸間的劍刃上敲了敲,忍不住贊嘆道:“是把好劍!”
許是從未聽過女子夸自己的劍罷,隨從一時手足無措,收劍時怎么都對不準劍鞘。無意間瞥到少女舉傘露出的皎若白雪的手腕,心又亂了三分。
自覺失態,他忙退后一步回到白衣公子身側。只是這一步,他終究還是踏在了水磚上,濺了一腳水花。
“哈哈”,漆清平笑他一臉倒霉樣,又突然想起什么,問:“不過,你們兩位一直跟著我作甚?”
一直未說話的白衣公子,看了眼旁邊的豐樂樓,云淡風輕道:“去處相同罷了。”
是啊,誰還不能去酒館吃個飯?
漆清平發覺是自己誤會他們了,剛想出言道歉,卻不防被白衣公子搶了先:“不曾想驚擾了姑娘,真是抱歉。”
說罷,輕輕施了一禮:“在下於珣,他名喚殷俟豫,不知姑娘能否賞臉與我二位于豐樂樓小酌兩杯。”
“可以是可以,”漆清平回他以禮:“不過有言在先,這頓得我請。”
聽她這么講,殷俟豫不樂意了:“你一個姑娘家,怎么能讓你請客呢?”
“姑娘怎么就不能請客啦?”漆清平回他,帶了點兒薄氣:“本姑娘有錢!”
剛說罷,眼瞥見於珣腰間掛著一枚羊脂白的玉佩,雖造型古樸,無甚紋飾,可溫潤優雅,似乎蒙著一層淡淡的瑩瑩的光。
忙改口道:“是比不上你們富貴啦。”
於珣二人來時扮做尋常官宦人家的公子哥和隨從,衣著打扮已經盡可能地低調了,唯腰間玉佩,乃他常年隨身之物,看上去平平無奇,他便沒有摘下。卻不料,竟被一個鄉野小縣的丫頭片子看出了端倪。
他于是忍不住夸道:“姑娘真是好眼力!”
被人這么一夸,漆清平不免生出幾分得意,跳上前一步,將玉佩輕輕拿在手心,問:“于闐玉?”
“你竟能識出這塊玉料?”殷俟豫吃驚道。
漆清平:“見過,見過而已。”
她豈止是見過,武林盟主的令牌便是由于闐玉所制。小時候,武當派姓沈的那小子整日里拿著他爹的玉牌牌,追在她的屁股后面要收她當小弟,可使她煩得不能行。
開玩笑呢,一日為丐,終身為丐,誰要去當什么破道姑!
話說回來,姓沈的那小子是從什么時候開始不在她的身邊亂轉悠的呢?反正漆清平上次見他是在兩年前,也是在這豐樂樓,她被他纏得煩了,作勢要怒砸武林盟主的令牌,嚇得他直喊祖宗。
“你竟然見過于闐玉?”殷俟豫更為吃驚道:“便是在京城,擁有這種玉的人家也不過寥寥!”
“原來這玉料這么稀有的啊!”漆清平心中嘀咕:“怪不得姓沈的那小子拿那塊兒玉牌牌當天大的寶貝,整日捂在懷里,別人瞅一眼都不許。我可不能讓別人知道,自己耍小孩子脾性,曾不識貨地要砸了那塊兒玉牌牌。”
于是,她刻意轉換話題:“二位初臨洛水縣,我這個本地人自當盡地主之誼。你們休要推辭啦。”
“初臨?”於珣抓住詞眼,問道,“丐幫為當今天下第一大幫派,幫眾遍布大江南北,多達數千萬,幫內事務定然繁雜,且如今武林同盟,各幫各派之間多有往來,洛水縣乃莘山腳下唯一落腳處,自然常有外鄉之人駐足。姑娘怎知我二位是初臨貴寶地?”
漆清平嘿嘿一笑:“這個容易,我從未見過公子二人。本姑娘天生過目不忘,又性喜湊熱鬧。公子若曾來過洛水縣,我是不可能不記得的。”
“過目不忘如何?喜湊熱鬧又如何?江湖上的陰謀詭計,勾心斗角可還能讓她看了去?”於珣莞爾,只當她小姑娘心性,不諳世事。
殷俟豫卻仍堅持:“我與公子二人確實是頭一回來,只當你蒙對了罷。可是一碼歸一碼,又怎能讓你請客……”
再過推辭,便顯無趣,於珣攔住他,又朝漆清平行了一禮:“姑娘盛情難卻,那我二位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漆清平遂了心意,對著殷俟豫做了個鬼臉,然后道:“請。”

支四巷
初次見面,請多多指教(。?_?。)?